自我保护的修辞——谈陈曦的绘画

何桂彦

陈曦的绘画总会弥散出一种独特的气质，吸引着观看者进入她所营建的艺术世界。一种似是而非的邀约，一种欲说还休的倾诉，柔软的表面通往一扇锁住的铁门。影像在她每日每夜的咀嚼之中不断往复循环，如同幽灵一般萦绕在想象的自我周围，目击成为一种自我保护的修辞。被画面隐匿起来的自我投射在洞穴上的阴影，一旦显现出形象，便成为隐匿者的栖身之所。

陈曦的绘画是黑白世界的单色绘画，鲜少色彩绚丽的画面，似乎宣示着与现实的距离。画面中几乎不出现人的面目，多是日常世界和私人空间中的物。她的画面是没有前因后果的片段，不知道是谁的床、一段楼梯的拐弯，一块不知来自哪里的地板，不知何故排列散乱的椅子，或者一堆不知道为什么半遮半掩的木堆。这些日常生活中可以被忽略的存在作为画面的全部呈现在观看者的面前，笼罩着莫须有的阴郁的情愫，暗示着只有目击者才知道的秘密。这些没有被说出的秘密暴露了目击者的存在，自我以缺席的方式在场。陈曦画面中的物不再是纯粹的物，不再是日常生活的世界，而是自我的面具，是不再追问终极意义的灰色地带，是她要休息的地方。目击成为一种独特的、掌握秘密的权力，在绘画中被绝对化，成为自我保护的武器。

在大部分画面场景之外，一律是黑色的未知之物。半开的百叶窗外，恣意敞开的门外，黑洞洞的屏蔽。画面中的世界与外面的世界断了联系，片段滞留在那里成为永远，也就成为了事实。此种滞留不是画中物的滞留，而是那个被隐匿起来的自我的滞留。自我在滞留中得以沉浸在设想的情境中，得以生活在别处，得以享受秘密的甜蜜。不论是在建筑的内部，比如房间里，或者是在建筑的外部，目击者所能确认的空间总是在画面空间之内。建筑的内部与外部在陈曦的绘画中总是难以贯通，因而得以营造一个不安、然而却安全的空间。在几件描绘建筑物的作品中，我们只能看到建筑物黑洞洞的窗子，却从来不知道里面的状况，犹如房间里黑洞洞的窗外。而在另外一些作品中，陈曦采用了铁丝网和铁栅栏这种形式来表达能够看过去的东西，比如笼子里的动物、铁栅栏背后的鸟；又或者是一扇布满反光图像而难以望穿的玻璃窗。这种隔断确保了被隐匿的自我的进一步探寻，自我如同戴着脚镣在哼唱着歌曲，被囚禁在自我循环的图像世界中，保护着、暗示着那为数不多的秘密。似乎在向她邀约的同行者说：请欣赏你的旅程，然而旅程到此为止。

陈曦的绘画具有很强的影像即视感，她对于图像的应用不是符号式的而是意象式的。这种方式浸染着当今视听图像世界形成的视觉与心理经验，人们已经习惯于将自己放入流动的图像想象中获得安慰。这种经验让边缘的、片段化的意象如同流动的刺点一般揭示真实。一段楼梯的拐角，一张空床，居民楼间的晾衣杆和一角天空，楼梯上的烟花，或者帘子上的一个人影，都喧宾夺主的成为表达的主体，或者说，成为作者小小的自我的代言者，在“建设”得颇为安全的空间里，安之若素的存在着。进一步的意义的追寻如同自我一样被隐匿起来，成为自我保护的修辞练习。

陈曦画面中附着的意象让那些寻常可见的日常物品被赋予了一种阴郁的浪漫气质，也让她的绘画呈现出一种独特的女性气质。这种气质如同海妖的歌声试图迷惑水手的心智。她的画面不关注符号与意义的生成，也不关注外部世界的现实，甚至不关注究竟自我的面具之下究竟是什么。针对游客，旅程似乎在某处戛然而止；而那些通往更远处的黑洞洞的出口，似乎又暗示着这是一场并未结束的旅程。我们所看到的，是一位试图保护自己的、悲观的浪漫主义者的绘画，以其细腻敏感的内心在编制着属于自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