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摄影的一个路标

鲍江

拍什么？怎么拍？是摄影的两个基本问题。

照相机通过镜头设定了两个世界，一个是镜头前的世界，一个是镜头后的世界。镜头后的世界是摄影师的世界，镜头前的世界是摄影师置身其中的世界。摄影以摄影师为中心，建构这两个世界的联系。因此，拍什么？怎么拍？实际取决于摄影师。刘莉乡村摄影三部曲以乡村作为拍摄对象，它们的主题分别是“乡村川剧团”“俄亚大村”“王金庄”。这三个主题因为摄影师刘莉进入公众视野，摄影师刘莉也通过这三个主题摄影作品进入公众视野，他们相互成就，一起成为摄影世界的组成部分。

如果我们进一步追问，追问这个乡村摄影三部曲有什么特征、有什么亮点？我们就触及怎么拍的问题。具体言之，我们触及这三个问题：摄影师刘莉如何拍摄乡村川剧团？如何拍摄俄亚大村？如何拍摄王金庄？通过仔细观看、思考三部曲作品，我得到了自己关于这三个问题的一个答案。

我的本行是影视人类学。影视人类学有个流派称作“分享人类学”，开创者是法国影视人类学奠基人、也是法国新浪潮电影导演让·鲁什。分享人类学强调民族志电影制作过程中拍摄者与拍摄对象亲密合作。譬如让·鲁什经典作品《我，一个黑人》，让·鲁什与影片主人公的合作即贯穿选材、拍摄、剪辑等环节。他们在达成合作一部电影的意向性后，几位主人公随即展开在一个非洲海滨城市的探险之旅，有的充当码头工人、有的充当街头游贩、有的充当出租车司机，让·鲁什的工作就是一路跟拍他们。拍摄完成后，他们又一起坐在录音台前，一边看粗剪片，一边即兴创作画外音解说词。

刘莉的乡村摄影三部曲，它的创作模态是摄影，不是民族志电影，但作品贯穿有明确的“分享”立场、伦理和方法，堪称“分享摄影”。刘莉的摄影坚持长期主义原则，在与拍摄对象长期亲密合作过程中展开创作。这样的摄影原则带出了作品的温度，让我们通过作品就能感受到体温。刘莉的分享摄影让人联想到庄学本先生30年代在果洛拍摄时采用的摄影方法——在田野现场拍摄、洗印和分享照片。刘莉的分享摄影特别值得重视的是她的王金庄系列，它包括村民肖像照、村民肖像照制作照、村民看自己肖像照摄影作品照，这种多重语境嵌入摄影方法是刘莉分享摄影的一个原创性贡献。

（鲍江，人类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研究员、教授、博士生导师。）

展览前言（二）

王金庄故事：磨盘、女人、远去的山村

刘莉

王金庄村位于河北省涉县井店镇，是坐落在太行深山中的村庄。王金庄的建筑一直遵循明清始建时期的风格，整个村庄依山而建，房屋错落有致，随处可见石头房、石板街、石门、石桌、石凳、石碾子。

王金庄地处太行山深处，这里山高坡陡、石厚土薄、十年九旱。为了生存，村民们凿石垒堰，筑起了1.2万亩的旱作梯田。2022年，王金庄旱作梯田系统被联合国粮农组织授予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称号。王金庄的农耕文化独具特色，这里一年一季、春种秋收，始终延续着七百年来的传统耕作方式。

“山高石头多，出门就爬坡”，受山区环境限制，全村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着驴。每天日出时分，随处可见村民牵着或骑着毛驴，驮着犁、耢、镢头等传统农具走在通往梯田的山道上；日落时分，劳作归来的村民牵着驴，毛驴驮着农具或是谷物走在石板街上，这些都是王金庄独有的风景。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王金庄雨水稀少，梯田为典型的北方旱作梯田，除种植玉米、小米、豆类等粮食作物外，还种植花椒、柿子、核桃等经济树种。

在这个淳朴的山村里，至今还生活着一群小脚女人。她们每天拄着拐棍，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高低不平的石板街上，她们渐行渐远的身影，与生活了一辈子的王金庄一起，成为了一个曾经时代的烙印。

从2014年至2024年，我在村里陆续拍摄采访过二十一位缠足老人，我把她们当作亲人，老人们也把我当闺女。拍摄过程中，每年都有几位老人离世。老人们都已至耄耋之年，生老病死本是平常事，可每次听到老人去世的消息，我还是会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这十年间，村里的这些老人已陆陆续续离去。

“小脚一双，眼泪一缸”，一句话道尽了王金庄这些小脚老人们一生的酸楚。

时至今日，传承千年的缠足习俗已离我们而去。随着时间流逝，王金庄这些仅存的小脚女人都已迈入耄耋之年。作为一个旧时代终结的最后印证，她们成了那个时代最后的缩影。她们演绎过的那种独特而又平淡的悲喜人生，伴随着缠足这一中国独有的文化现象，慢慢都将会变成故事，湮灭在历史的长河里……

摄影师

刘莉

独立摄影师，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多年来专注于纪实、人文摄影领域。作品曾获第二、第三、第四届中国民族影像志金收藏奖；2016 年 “徐肖冰杯” 中国纪实摄影奖；2019 年侯登科纪实摄影提名奖；第八届巴蜀文艺奖摄影作品奖等多项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