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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刚:与毛旭辉相关的记忆(下)

来源:99艺术网 作者:郝科 2021-07-08
文/郝科 视频拍摄、剪辑/叶清 以下文章根据2021年6月23日张晓刚采访口述内容整理而成 从“小毛”到“大毛” 毛旭辉比我大两岁,之前大家喊他“小毛”。 我们熟悉之后,但凡是一起出去写生或办事儿,他肯定是我们的“领导”。跟不同的人联系、做计划、记账等等,这一类现实的事情都是他全权包揽下来的,经常感觉他就像我们的一位“大哥”,事无巨细地照顾着身边的朋友们,被照顾久了,我们都觉得喊他“小毛”不太合适,就改成叫“大毛”了。
“新具象(学术论文、作品幻灯)第三届展”,艺术家与单位领导合影,1986 年10 月26 日。左起:何祥林、孙式范、马老师、何佳佳、张晓刚、毛旭辉。毛旭辉工作室供图。© 毛旭辉工作室
后来大家都习惯了叫他“大毛”,现在偶尔叫他毛旭辉还有点儿不习惯,觉得太严肃了。 整个80年代,大毛的性格是非常外向、且积极主动的,他非常善于表达,这和现在的他似乎反差很大。比方说那时他觉得痛苦,就会很直接地说出来他痛苦的原因,一般人可能会换一种比较含蓄的表达方式,但他会非常直接地将自己想的东西表达出来。
张晓刚与毛旭辉在毛旭辉北京个展上,约2012 年
“大毛”的80年代 上世纪80年代有它的独特性:一方面是刚刚开放又充满各种隐性限制的社会氛围,一方面是年轻人强烈的求知欲和试图突破各种羁绊的单纯勇气,精神上明确的对抗性也也造就了一批独特的人,而我认为毛旭辉是其中入戏最深的一位。 回溯毛旭辉的艺术生涯,可以明显看到:80年代是他的起点,西方的现代主义不论从思想上,还是生活上都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他把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阅读后产生的一种精神情境之中,并非常真诚地去迎接现代主义所阐述的理想氛围。
毛旭辉( 右)与张晓刚(左)在和平村2 号 ,1984 年, © 毛旭辉工作室。
在80年代,毛旭辉写了很多东西,包括散文、艺术论文和诗歌等等,画也画得非常多,整个人都处在一种非常勤奋的状态之中。 那时的我还没有找到真正的自己。但毛旭辉从1982和1983年开始,就已经完全进入到一种现代主义的核心氛围中了,其中的“理想主义”精神也根深蒂固地影响他到今天。所以我们看到毛旭辉更愿意去谈80年代,包括进入90年代以后他都有一种不适应的感觉。
毛旭辉 月光下的护城河 29×19cm 纸本水粉 1982
毛旭辉为什么最喜欢80年代?我理解:一方面是因为我们这一代人的青春记忆定格在那个年代;更重要的是那个时代奠定了他日后的思想结构。包括他的个人兴趣、情感的表达方式,以及他艺术创作中表现出的很多思维倾向,都是在那个时期形成的。而毛旭辉在当时吸收的知识和营养比我要全面和深刻得多。
毛旭辉 喝茶 39x63cm 纸本油画 1980
如今,80年代已经被过分神话和浪漫化了。它确实有浪漫主义的一面,但同时也是一个艰苦的时代。是一帮热血的文艺青年对外来知识最饥渴的时代,但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那种饥渴是没有明确方向的,如读到一本新书,就很容易完全笃信其中所写的一切。但毛旭辉不同,他虽然入戏很深,但在吸收外来知识的同时,他也在那时建立起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创作系统和原则。
毛旭辉 高原 早茶 78.5×108.5cm 纸板油彩 1980
毛旭辉 穿伲族服装的女子 85x60cm 布面油画 1980.10
毛旭辉 穿绿毛衣的女子肖像 87×54cm 纸板油画 1982
虚无的悖论 在我看来,毛旭辉的艺术源于现代主义,但与同时代的其他艺术家相比,他的创作思维又更偏向后现代一些。他不太追求一种确定的风格,我记得他说过一句话:“风格对我来讲没有太大的意义,因为可以用的风格太多了。” 毛旭辉更关注怎样准确地表达自我,他强调每天都有不一样的感觉,如果为了某一种固定的风格,而把自我真实的感觉遮蔽掉,这不是他要的。毛旭辉尊重自己的情感线索,尊重自己对生活直观感受,所以我觉得他是一位很典型的表现主义艺术家。
毛旭辉 秋日的舞蹈 88×62.5cm 布面油画 1982
毛旭辉 穿高领毛衣的女子肖像 79×55cm 纤维板卡纸上油画(新一展)1982.10
我后来去德国看到表现主义的原作,总会第一时间想到毛旭辉,他强烈的表达欲望、对生活的热情、对人性的执着、对灵魂的关注等等,与表现主义的精神气质都非常像,总之就是能感受到一种从画布深处蔓延出来的巨大热情。 而在热情的背后,又有一个巨大的虚无黑洞隐藏其间,在感受到那无法逃脱的虚无的同时,他才会以更大的热情去关注生活、关注人性,这可以说是一个悖论。
毛旭辉 欢乐 56×90cm 纤维板纸上油画 1983
毛旭辉 夜晚的蓝色体积 82×98cm 纤维板纸上油画(新一展)1983
当时间进入90年代,艺术圈内的成功学开始兴起的时候,毛旭辉突然表现的非常冷淡,他似乎生来就对很多世俗性的东西没有热情,很多大家觉得很重要的事情,他反而觉得没什么意思,这个跟他对存在的虚无感觉有很大关系。因为80年代的云南和北方有点不同:北方的艺术更崇尚理性,而云南这边,尤其是毛旭辉更愿意相信“浪漫主义”和“存在主义”的生命体验,他相信“存在”的感觉要大于思考的意义。
毛旭辉 爱 80×59cm 布面油画(新一展)1983
毛旭辉 红砖楼之三 60×44cm 纤维板上油画 1985
我之前也反复说过,毛旭辉不是一个懒惰的人,他非常勤奋。但是当那种虚无感席卷他的时候,他会完全在世俗世界中保持隐身状态,而他对世俗的冷淡,常会被人误解成“不屑一顾”或“愤世嫉俗”。他不拒绝任何表达的机会,当有好的展览和创作想法的时候,他也会非常兴奋和投入,这种矛盾的状态也展现出毛旭辉人格中复杂的一面。 用画笔写作的人 毛旭辉的作品不是在塑造某种毛式的风格,而是在展示他的生命流程。他走的每一步、遇到了哪些人和事儿、在其中体会到了什么等等,都通过作品表达了出来。有时候我觉得毛旭辉都不能说是一个画家,他更像是一个作家,用画笔在写作的创作者!
毛旭辉 红土之梦 27×39cm 纸本水彩和油画棒 1985
毛旭辉 红砖楼之二 (正午窗口之二) 40×47.5cm 纤维板上油画(新三展)1985
他可能并不相信艺术的本体论,而更愿意相信艺术是一种在挣扎中的表达。同时他也一直在灵魂和现实之间的悖论关系中挣扎着。 大毛对自己、对生活都很真诚,而且他会持续相信一种自己认定的东西,并将它变成自己处事的原则。我们有时候开他玩笑说:你要学着稍微变通一点。但他不会,他的变通能力可能是我们这一代人中最差的,但是他对艺术探索的执着和深入,又是很多人无法相比的。
毛旭辉 日常史诗·走廊 150×180cm 布面油画 1994
毛旭辉 红窟中的大家长图 120×150cm 布面油画 1990.08
我最喜欢大毛的作品,是他的《家长》系列和《日常史诗》系列。《日常史诗》不知道他画了多少,大概时间不是很长,虽然后来大家将《剪刀》作为他的标志性符号来看待,但我个人觉得《家长》系列更像是他自己,这跟他的家庭生活直接相关,是他将自己的肉身体验和情感经验沉淀后,再经过思考转化,而最终凝练出的一个系列作品。
毛旭辉 家长的肖像 63×97cm 纤维板上油彩 1988
毛旭辉 家长·红门 77×53cm 纸本油画 1989
在《家长》系列之前,大毛还画过一些明显受存在主义观念影响的作品:一些孤独的灵魂在都市里游荡。那类作品我也特别喜欢,一看就是大毛的画,因为那会儿我们在一起共同生活。
毛旭辉 黄色调家长图 123×90cm 布面油画 1990
毛旭辉 坐在夜空中的家长 120×90cm 布面油画 1989.09
进入90年代,毛旭辉开始创作《剪刀》系列,其实“剪刀”的形象在他早年的一些绘画里也出现过,在后来的《剪刀》系列里,我们能看到很多变化,有时候像表现主义、有时候像极简主义、有时候像贫穷艺术、甚至会表现出一种平面化的装饰趣味等等,大毛用很多不同的方法来处理“剪刀”这个主题。 但将“剪刀”的形象单独提取出来创作一系列作品,这似乎跟我之前认识的毛旭辉有一点矛盾。他一直是不看重所谓风格的,他应该是反风格和反符号学的,但“剪刀”的形象本身却带有明显的符号感。
毛旭辉 剪刀·骨头真香 70×75cm 布面油画 1995
毛旭辉 镜子里的剪刀·春日 145×120cm 布面油画 1999
毛旭辉 直立的灰色剪刀 145×120cm 布面油画 1997
我觉得他是在用一种有棱角的形象,在一个新的时代面前进行自我解剖与宣誓。 因为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中国的当代艺术也开始慢慢和国际接轨了,后现代主义的概念也被引入进来。现代主义追求的是人本和原创,强调艺术的情感表达和本体语言;但后现代的引入,让更多艺术家开始谈论方法论、市场运作、如何让创作和国际接轨等等问题。这与80年代的人文理想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我感觉大毛对此有一点不适应,或者说他不喜欢这种氛围。他可能更喜欢大家在讨论和关注本质与终极的问题,而“剪刀”更像是他剪断俗事纷扰的一种精神象征。
毛旭辉 倾斜的红色剪刀·四分之一把 130×180cm 布面油画 2001
毛旭辉 家长·孤岛 48×53cm 布面油画 2005.07
大毛有一次跟我说:“进入90年代以后跟我已经没有关系了。” 重回精神故园 从2000年至今已经过去21年了,很多人都认为大毛在《剪刀》系列之后一直在画《圭山写生》系列,但我去他工作室的时候发现,他的创作还有很多其他线索在进行中,只是说没有给更多的人看过,或者是他觉得这些作品还不够成熟。
毛旭辉 圭山写生·村口 40×50cm 纸板、纤维板上油画 1982
毛旭辉 圭山写生 43×53cm 纸本油画 1982
关于大家认知中的《圭山系列》,我觉得更多是画廊与市场的选择,但大毛为什么选择回到圭山?却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我觉得在进入2000年之后,毛旭辉无论在情感上还是观念上,都有一点不太适应,不能用“回避”或“逃避”等词来简单概括这种状态,应该说他是在寻找“另外一个精神故园”。
毛旭辉 圭山• 秋天的果园之二 54×65cm 布面油画 2011
毛旭辉 圭山• 秋天的柿子树之二 70×90cm 布面油画 2011
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圭山在我们心目中一直像一座小教堂,每次去到那里,都能让自己的灵魂安宁,所有的烦恼也会在山水间平息下来。 云南这么多好地方,为什么大毛偏偏选择圭山?一方面是因为他的记忆使然;另一方面是因为它很小,因为小,大毛能够在那里悉心感受一草一木所具有的天然温度,那里的每只羊、每块石头,都能让他找到充分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热爱自然的理由。我没有和大毛直接讨论过这个问题,但我相信圭山在他心目中已成为一片具有宗教意味的“精神故土”。
毛旭辉 昆明组画• 时光 220×300cm 布面丙烯 2012.08
毛旭辉 圭山• 秋天的果园之一 54×65cm 布面油画 2011
毛旭辉 倒下的椅子与干涸的河床 120×300cm 布面丙烯 2011.03
毛旭辉 倒下的靠背椅·滇池黄昏 80×180cm 布面油彩、丙烯 2018
荒原狼
1989 年2 月,毛旭辉多幅作品参加《中国现代艺术展》。毛旭辉、唐蕾、张晓刚、丁德福、潘德海在中国美术馆合影
在上世纪80年代,大毛曾经向我推荐过一本书——德国的作家赫尔曼·黑塞所写的《荒原狼》。如果现在要我用一句话来形容毛旭辉的话,我觉得是:他一直保持着一种荒原狼的状态,即便是在今天这样的时代里,他还是希望自己像荒原狼那样孤独且执着,虽然这很难。
黑塞 荒原狼
1970年代,张晓刚与毛旭辉如何相识?在理想主义与苦闷并存的80年代,他们如何一起度过自己的青春岁月? 如何从迷惘的文艺青年成长为成熟的艺术家? 敬请关注99艺术网公号并点击原文链接: 张晓刚:与毛旭辉相关的记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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