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

我们中国评论家很喜欢分类，其实大多数的艺术家是不喜欢自己被分类的。好多年前，我在伦敦见过英国第一位“表现主义”画家佛朗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1909–1992)，当时是和美国的评论家罗比特·休斯（Robert Studley Forrest Hughes，1938–2012）一起去的，罗比特问他：作为英国最重要的表现主义艺术家，你对自己的艺术有什么看法？培根冷冷的回答：I am not a expressionist. I have nothing to express ( 我不是一个表现主义者，我没有什么想表现的)，那一下弄的采访都进行不下去了，完全冷场，其实培根真是位货真价实的表现主义者，只是不想被分类，因为一旦分了类，就和其他一群人属于一个群体，我们知道差的艺术家最喜欢组群，人多势众，好壮胆，但是好的艺术家最怕被入群。

杨培江老师的作品轻松愉快，画村俗、画农民，笔画繁复，充满了律动感，又有强烈的乡土气息，从油画到国画，大多数锁住这个主题，好看、拙趣、生动、讽刺，他的一个朋友孙晓枫曾经写过一篇评论他的文章，说他“固执，是一位本色的艺术家，他总是保持着一种朴素的低调和无奈中的‘好脸’（潮语中爱面子的意思），经常在朋友的聚会中做着种种自我解嘲的工作，面对着朋友们无意或刻意为他提出的生活或艺术上的问题，他会很认真的一一给予解答，当然，他总是在问题中把自己放在劣势的一边。这也正是杨培江身上宝贵的品质之一——艺术家的天真和单纯。他从来不掩饰创作中的困惑和焦虑，他不会让自己郁闷得深刻起来，他可以顽皮地绘声绘色跟你描述他是如何如何的焦虑，所以他不具备被模式化的艺术家的外表，怎么看，他更像是一位质朴的‘手工业者’，但这并不妨碍他的艺术在学术界、在艺术市场之中成为吸引注意力的焦点。”杨培江的乡土空间很具体，就是饶平惠村、隆都文园这几个地方，后来干脆演变为潮汕农村大风景和人情世故，孙晓枫说他的画“秀逸中的粗砺，清婉中的野莽。在苍郁丰密的山林中，在斯文儒雅的潮汕庭园中，是乡童村孩的游戏野耍、是克己睦邻的自适生活、是甜蜜而粗犷的男欢女爱、是推着单车沿着村道一路吆喝的一盘生意”。

从大思潮来看，国际上的绘画性从1960年代就开始衰落，但是在中国却丝毫没有感觉，“文革”之后，绘画性在中国反而异常强大，席卷所有美术学院，涌现了一大批努力画得比真还真的画家。1979年，西方艺术开始影响中国，出现了一批前卫艺术家，从理性主义到象征主义、从表现主义到抽象绘画、从印象主义到波普主义，形形色色，种类繁多，这个大潮流到1985年成为一股运动，叫做“八五新潮”艺术，当时在安徽泾县召开的油画研讨会上，浙江美术学院的郑胜天老师系统的介绍了西方当代艺术，刺激了好多人的创作欲望，从而历史上把这个会议叫做“黄山会议”。群体也逐渐增多，从北方到南方，从东到西，都有前卫的探索，我当时在广州美术学院教书，有点眼花缭乱的感觉，杨培江老师那时候就已经稳稳重重的画乡土，似乎没有受到西潮冲击，其实从本质上来说，西方艺术带来的多元化选择、强烈的个性表达，应该对他有影响。

1980年的，德国、美国出现了新表现主义，主要是一个以绘画为中心的当代艺术运动，强烈的表现手法，和战前的表现主义有异曲同工的地方，但是内容更加揶揄、讽刺，更加尖锐，一时相当具有声势。这个运动主要的成员都是青年艺术家，他们放弃抽象表现主义的无具体对象的描绘，也反对极限主义和观念艺术的缺乏技法、否定技术要求的立场，是对于一九六○年代和七○年代流行这两种艺术潮流的修正和挑战。新表现主义和传统表现主义一样，重视描绘的对象，强调通过绘画性的描绘，表现艺术家的感受和观念。新表现主义在一九八○年代得到媒体的大力推介，得到以画廊、画商为核心的整个艺术市场的推动，因此非常有影响，作品价格也一度令人侧目。它们都抗拒传统的绘画和雕塑的构图比例原则，具有强烈的艺术家个人情绪，表现当代的都市生活和价值观。缺乏对于传统美术的图画式理想美的关切和重视。采用近乎幼稚的技法表现紧张、娱乐性的对象，从而呈现出一种内在的不安、紧张、敌视感，和含糊性、暧昧性。活泼、强烈的色彩并存的同时基本上是协调的。最主要的新表现主义艺术家包括美国的朱理安·施拿伯（Julian Schnabel），戴维·沙勒（David Salle），意大利的桑德罗·齐亚（Sandro Chia），法兰西斯科·克里门蒂（Francesco Clemente），德国的安塞姆·基弗（Anselm Kiefer），乔治·巴塞利兹（Georg Baselitz）等。

在西方，新表现主义是存在很大争议的当代艺术流派。原因是对于它的高度商业炒作，使一些评论家认为它在艺术上的地位非常值得怀疑，如何确定新表现主义应有的艺术地位，目前依然是一个颇具争议性的主题。

很难把杨培江归入国际新表现主义，但是作品的意识形态却非常接近，他的创作很明显的抗拒传统，具有强烈的个人情感，用近乎天真的技法表现了不安、紧张、敌视感，含糊性、暧昧性、活泼等等生存于周遭的人、事、物，用强烈的色彩、律动的笔触完成了作品与个人意识的协调。

试图对艺术家进行分类对评论家来说是很愚蠢的，艺术家是在表达自己的感觉。杨培江的作品屡获大奖、参加各种大展，我不一一累牍。他的作品很国际，也很地方，在意识形态上和国际主流走在一起，在表现方法上充满了泥土的芬芳。我很喜欢他的作品。

王受之

2015年6月25日于汕头大学长江艺术与设计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