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

文/长风

如果把“食物”二字分开来解读,“食?1?7物”意指一种“吃的东西”,也就是能够维持人类生命活动所需求并延长人寿命的物质。最早人类靠狩猎和采集来获取食物,农业社会的出现是人类文明的起源,农作物的栽培和动物的驯养满足了人们对食物的需要,从而在一定程度上结束了狩猎和采集的原始生活方式。

而今工业文明对动植物的储藏和深加工, 使得人类从现代文明的科学发现和科技发明中获益,伴随着生物科技的出现也就从根本上缓解了诸如饥荒 疾病 污染这类世界主要矛盾的潜力。同时生物工程学还通过改善人的健康水平 身体体能和思维能力给人类延长寿命和提高生命质量带来了希望。

不过,任何事物的产生和发展都有其两面性,生物技术的大面积运用同时也伴随着危害人类健康的另一面,为了农作物的助生大量使用化肥 喷洒农药以及催生素,食品上的添加剂 转基因 细菌学和生物制药等等,虽然在定量的法规下改变了食品的色、香、味以及防腐功能,但人们也在权利和商业利益的驱动下丧失了更为严格的监督与检验,成了新的一种对人身体有害的物质。

今天,科学的研究发现和应用正以一个令人震惊的范围和速度不断前进。在所有科学研究领域中——包括试管婴儿克隆哺乳动物（ 克隆老鼠和绵羊）农作物的基因改造 经过生物工程空间中虚拟世界的发明 对人类大脑活动的试验性研究,人类基因组的DNA排序,以及人工智能的研究——知识前沿以不断加快的速度向外拓展。由于权力 金钱和观念上的冲突,人类控制自然的尝试可能会走入歧途,生物技术工业发展之迅猛让人目不暇接,新药和新的医疗产品的开发在带来了巨额利润的同时,一些原始食物经过转基因的研究和开发大量被投放市场。包括人体产品,如基因 精液 卵子 胚胎 血液 组织和器官也随之成为待出售的商品。

在消费市场和政府决策引导之下的科学和医药研究获得其资助 推广和定量限制有着关键性的影响。多数人意识到生物恐怖主义已日益成为一种有预谋的人类危机,通过科技发展人类开始掌握了过去难以想象的智慧力量,同时不少人担心一旦“科学研究”的妖孽跳出瓶外,可能会产生无法预计的灾难性后果。

当人类渐渐明白科学在理论和实践的过程中也有其不确定性的同时,它通过技术进步伴随着全新研究领域和经验性观察,不断积累和递增的知识结构而像我们展示其实质。但科学并非万能,它不可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一些艺术家对人类科学成果一直持怀疑态度, 不愿老老实实地把科学家奉为权威,特别是在当下这个以经济为导向 政府抉择为根本,权力 金钱和观念上的冲突下这些发明出来的产品给人类带来了什么！某些具有先锋性思想的艺术家和民众有一种超前的质疑 批判和反思的声音。作为一种文化现象,艺术和科学都是一种创造性思维过程,无论是科学家,还是艺术家,既是理性的,又是直觉性的,二者在面临的问题,创造性思维过程,以及对世界的运转 表象和意义的激情等方面往往相互映射,彼此影响。 事实上,取得最高成就的科学实践需要创造力,而最高境界的艺术实践也需要经历非常精确的实验过程。

当代观念艺术的多元性最重要是涉及人类学 符号学 现象学和精神分析等各种学科,借助这些观念 类比 转换以及隐喻在相互作用,与科学的观察和分析进行类比,重建这一时期的艺术学概念。如本次参展的艺术家高风 庞智卿 刘旭东和韩国的艺术家黄晶厚都是通过系统地观察世界和收集数据对某些形式以科学的方法进行实践。艺术虽然无法达到科学技术标准,但可以像科学家一样去思考自己感兴趣的问题。

高风最早就使用显微镜来实践自己的图像模式,他的绘画运用了基因编码的语言特征,把我们肉眼无法看到的深藏于生物有机体内“暗物质”。通过显微镜和艺术化的微观放大进行复杂抽象的代码编程。他对科学图像和科学发现的回应是隐喻式和印象式的,同时他把这些微生物转化成一种视觉图像,如同一种另类的科学图谱。

同样,庞智卿利用中国的制瓷技术制造出那些怪异的抽象的“物质” 形态,如同他家养殖的变异的“多肉植物”！又如“造物主”造的形色各异人间物种,相对应于现实,这些物质之间无本质的差异性。经过他的精细排序,这些被生物化改变了的未来物种,给人展示出一种臆想的奇异的外层空间图景。

刘旭东在2014年的新作是烧制的各种“食物”,他在体验一种生成的过程,而非物质本身的意义。他用蜂窝煤作为原始材料。经过模仿实际食物,打磨后燃烧,生成今天我们所看到的“食物”。把“无烟煤” 的能量全部烧掉,蜕变 残留下的是不可食用的“食物”。如同物质化的“凤凰涅槃”,升华出另一种对物质自我意识的经验解读！

而黄晶厚的作品是对现实“食物”进行“偷换概念”,通过对日常水果的实地收集和观察,将搜集的食物图像巧妙的进行“天然合成”,把食物的基因转移和重组,有种双重的含义。如同生物实验,反观出食物转基因突变的可能性！

然而随着进化生物学的到来,人类和非人类之间的区分逐渐消失。从达尔文的自然选择论强调,自然界内并无本质性的分类,矿物质 动植物和人类之间也没有绝对的差异。相反,物质是一个巨大的连续体,一个虚拟 强度 界限和权力的领域,这一领域在特定条件下在我们熟知的事物和身体中化为现实。陈飞的“肉体”无疑在宣泄一种人的欲望的隐喻,这些新鲜的肉乎乎的带有鲜血的“肉体”如同待出售的商品,这种如同转基因食物膨胀的“肉体”超过了自然生命进化过程,和不同生物的肉体一样；陈飞设计了一种新的生命形式,潜在可能提出了一些迫在眉睫的道德和哲学问题,对一种共有的 不可侵犯的人类身份的基本信念以质疑！

同样,夏国用流淌的黏糊糊的天然沥青 转基因玉米 蚕茧以及头颅和骨头等材料创作的作品,也是消费商品文化的象征。不同的是, 他使用的天然沥青,是亿万年前动植物经过剧烈地壳运动后,分离了石油遗留下来的最后残留物,不可降解,在食物链中具有严重污染的属性,沥青的物理属性是加热后溶解,凉下来能快速凝结。所以他把流淌的天然沥青与死亡残骸和重生（蚕茧）并列在一起,色彩上形成强烈的黑白对比,沥青流淌的不确定性与现代物质的差异化,如同现代和远古 美好和溃烂有力的黏合和碰撞！但夏国在于意象化的对人和“物质”的融合,他的艺术无疑模糊了人和物质差异性的概念,向我们提出了关于后人类时代身份 差异和生命构成的价值趋向问题！

我在2007年—2008年和栗宪庭先生策划的“欲象”展,主要针对时下人为的物质化和物质的本身异化。今天重新提出这个概念,也是引证当时的那种感受！我们今天所谈的“食色者性也”,并非“吃喝拉撒睡”是人的本质物欲。在经济和科技爆炸式的狂飙猛进下,人类在欣欣向荣的物欲膨胀的社会之中,贪恋 浮华 奢靡与坠落,伴随着无聊 空虚 失落和破灭！消费和自我消费, 娱乐和被娱乐！“食物”只是这一时代的象征意义,这种单一的以物质衡量标准正越来越让人和物质无法控制,物质被无端的人为放大,人的欲望也无限的膨胀。这次“食?1?7物”展邀请的艺术家刘力国 刘海舟 尹坤 姚建峰和孙蔚以及法国艺术家瑞吉?1?7波迪尼尔 (R?1?7gis Bodinier) 的作品就是对当下“物欲时代”人和物质之间的不同反映！

刘力国的艺术作品做为艳俗艺术的代表,其艺术形式主要是对当下社会物质景象的反讽！他的作品一直延续着这种理念,运用日常生活的“食物”和充满欲望的人体交织在一起,预示着过往的一切道德标准均已湮灭,以个人为中心的实用功利主义成为物质世界新的时尚。这些如同转基因生物产生出逼真的情感回应,象征着人类“欲望”的开始,那些大红大紫绚丽多彩的吃的食物,正好印证了当下中国式的红光亮 高大全暴发户扭曲的心态！

倪建峰和孙苗苗夫妇的玻璃艺术也是这种概念的延伸,那些汉堡包 心脏和石榴等看起来是那样光洁剔透,娇艳欲滴,即使是转化的可视之物,离奇的生命形式,却如同光艳的转基因食物,流行的奢侈品一般,充满着暧昧的实用功能。当这种图像在当下广泛流传时,眼见之物便成为可信的现实,更能勾起人无限膨胀的欲望,它们是如此敏感 脆弱而易碎！

艺术家尹坤一贯坚持敢于关注现实,敢于针砭时弊,是一位真正有良知有勇气的艺术家。他这次展出的泡泡系列作品,是他从2000年左右创造的典型的视觉符号,由之前的“泡泡”成为娱乐象征的人物背景,到现在的直接以“泡泡”作为“泡沫时代”有力回应。那些绚丽 轻盈一碰即碎的泡泡印证这个时代的特征——一切都是虚幻泡影！

刘海舟和瑞吉?1?7波迪尼尔的作品都是通过现实“食物”场景来表现当下这个物欲横流时代的典型特征。一切商业意识都渗透到了文化消费观念里,人们竭尽所能地满足和刺激消费者的各种欲望。艺术家刘海舟通过鲜艳 亮丽的各式各样的儿童加工食品,来表现那些象征“甜心”的物质欲望。艺术家瑞吉?1?7波迪尼尔则是通过所拍的各地方琳琅满目的食品商铺,来表现现实生活中的消费商品和物欲化糜烂的社会场景,让人产生一种绚丽 糜烂和腻味的联想！

今天我们无法理解有着自身食用和存在的真实生物,也不是生物加工后再现的“食物”。艺术的拟像,模糊了虚构与现实的界限,并使我们距离那个想象中的 充满道德困惑的未来更近了一步。当我们努力共建一个全新的世界时,艺术以它独有的方式要我们准备去面对和接受离奇古怪的东西——一些似曾相识的陌生物,古怪和动人心魄的离奇之美。

2015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