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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械复制时代的世相图景

来源: 梁克刚 作者: 梁克刚 2008-06-30


    如果没有看过崔强前些年的作品,可能观者很容易认为他是为了规避很多油画技法上的屏障而选择了现在的绘画表现形式——图案般连续重复的线描形体、剔除感性的块面平涂、鲜艳单纯的色彩应用…,可是仅仅两年多前他原来的油画作品已经可以以其传神的形体捕捉、随意潇洒的笔触、丰富饱满的材料肌理、绚烂漂亮的色彩组织令人叹为观止了,那个时期那些题材轻松张弛有度的作品即便是放在强调诸如笔触、肌理、色彩的微妙变化以及画面组织等传统油画要素的评价体系中也完全可以算是不可多得的精品,但是这些却没有让崔强止步,他向前又迈进了一步,可这一步却不仅仅基于两年来的反思与探索,实际上为了这一步的徘徊与准备已经超过了二十年。
 
    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崔强,在艺术上的经历和那个年龄段的艺术家们大同小异,82年考上中国八大美院的“鲁迅美术学院”艺术教育专业,那时候才刚刚恢复高考几年时间,对于如饥似渴地需要知识和艺术的崔强来说,进入鲁美的真正意义并不在于几年来正宗扎实的绘画技法训练而是书籍画册浩如烟海的图书馆以及那个理想主义的时代思想活跃、饱含激情的同学及青年教师们时常的脑力激荡,那个时期崔强的作品充满着哲学思辨的意味,大量地使用黑白颜料,同当时“85新潮”时期东北的青年艺术群体“北方极地”的舒群、任戬、王广义等艺术家的作品有着异曲同工的特质,执着于对宇宙、世界以及人生终极意义的探寻与追问,宏大、严肃而空洞。
 
    当时的鲁迅美术学院在写实油画方面实力与水平在全国各大美院里可以说是首屈一指的,但偏偏崔强却感觉写实油画不能很好的表达自己,伴随着从书籍、画册、杂志上片面有限地对于西方现代及后现代艺术的了解,崔强也几乎把西方的各种阶段和流派的艺术形式都实验了一遍,他曾坦言当时在鲁美图书馆看到的一本画册上美国波普艺术大师安迪沃霍的一个把延安时期的毛泽东形象与蒙娜丽莎肖像结合的诙谐作品带给他的强烈震撼,他隐隐约约地感到绘画首先应该跟自己有关,跟愉悦有关。毕业作品入选辽宁省建国35周年美术大展为崔强的学业画了一个圆满的句号,可走出校门之后无论工作还是艺术都让他感到更多的迷茫。
 
    89之后崔强也像当时大多数青年艺术家一样经历了理想与激情的幻灭,下海干了几年的广告,之后与朋友们一起筹建了一所艺术中专学校,很多年没怎么画画,他曾说那时家里总是有一幅一直没有完成的画,出去干完活儿后会经常在画布上涂两笔,但好像总也画不完,而艺术也就像挥之不去的乡愁一样不时地勾着他的心思。98年后崔强忍不住又开始画画了,第二年到了北京在中央美院上了一年进修班,其实也不是真的为了再学什么而是希望离艺术更近一点。2003年又正式地进入了油画研修班,北京浓郁的艺术氛围给了崔强很大的归属感却仍然没有解决他艺术创作方面的困惑,作品风格更多地趋向于略带象征意味和文化反思的表现主义气质,仍然停留于对形式、风格、技法层面的寻找和摸索,还没有有效地表达自己独特的想法和形成完全个人化的风格特质,尽管创作渐丰但总还是感觉词不达意与己无关。
 
    进修那段时间崔强住的地方旁边是个大公园,每天早上各种各样市民晨练的嘈杂声音都会将崔强吵醒,公园里有打太极拳的老人,有集体跳健身操的家庭妇女,有跳交谊舞的中年男女,有练着这“功”那“功”的离退休老干部,这些集体无意识般的“全民健身热”就像当年风靡全国的“君子兰热”、“红茶菌热”一样充满着中国式的追风与盲从,好像干什么都是一窝蜂,社会上也正流行着“有什么别有病,没什么别没钱”的世俗理念,而这种毫无个性判断和选择的“穷健身”却也不妨碍普罗大众都过得挺乐呵,这不正是中国当下最直观最基层的文化现象与时代背景吗?崔强也从开始的反感抵触到慢慢接受并且逐渐开始产生了观察与研究的兴趣,他逐渐发现这些司空见惯的具有中国特色的底层公众生活景象比起他一直试图在创作中苦苦寻找的那些“为赋新词强说愁” 的文化意义与符号来得更为真实与鲜活,而其深层的原因与机制不正是这个国家在各个领域与层面形成当下的特殊性、复杂性与荒诞感的根源吗?他转而将创作的视角与题材进行了调整,选择这种具有典型意义、特征与文化针对性的中国式集体活动作为创作主题的载体,通过带有艺术家个人印记的视觉表达将其这些荒诞可笑的社会图景艺术地呈献出来。
 
    但当崔强在一段时间内以原有的绘画方式表现这些题材时,那些曾经让他醉心的油画特有的笔触、肌理、色彩技巧在这样一个观念指向异常明确的题材面前忽然间黯然失色、力不从心,那些看似精到的作品缺乏力量感、承担不了深刻的文化追问,更像是一些炫技的油画小品,他意识到这些曾经传统油画体系赖以为生的核心要素如今成了彻头彻尾的障碍,无法简单直接更有力量地表达他所针对的特定图景,崔强开始毫不吝惜地剔除那些曾经让他沉迷和陶醉的技能与功夫,力图找到一种更为直接与有效的方法来表达,而当有一天他开始试着用线描结合平涂的方式将画面的立体感、真实感消解而追求一种陌生化与疏离感的时候,一种兴奋的预感涌上心头,找到了!找到了!
 
    在崔强试着像民间农村大姑娘绣花式的描稿勾线与添色平涂时,一种久违了的惬意与快感涌现出来,原来艺术曾经让他长久苦恼的对于文化意义的追问与求索被莫名地消解了,取而代之的是简单的刻画、重复劳作以及趣味拼图带来的游戏感和愉悦,曾经把自己困在把艺术供在祭坛之上苛求其终极意义的苦旅之中多年的崔强,如同瞬间解放了自己,回归到愉悦自我、放纵身心的朴素本质的状态之中了。其实这种实质上“反绘画”的新画法更多的是来源于崔强儿时的记忆,小的时候东北的“走马灯”上都是这种线描添色的戏剧人物图案生动活泼、惟妙惟肖,而画这些图案的时候就是常常用透明纸把平时攒起来的各种图型描画在画纸上,再用蜡笔在勾好的线稿中添上不同的腊色,再把画纸放到火上去烤,蜡色融化以后就会变得非常均匀,这些儿时的趣味和体验让崔强感觉特别踏实、特别安静。
 
    这种创作方式喻示了几乎谁都可以画画了,一旦摒弃了那些似乎只有少数人才有可能掌握的传统油画技法后却好像“无招胜有招”,给所有人提供了进入绘画的可能性,而且在材料上也拓展了新的可能性也就不再受画种的局限了,所有人都可以享受这样的一个绘制过程的乐趣与愉悦感,这不正是对于绘画创作的一种解放吗。崔强喜欢换位思考,他对于画画的人之间交流的专业趣味没有丝毫兴趣,在他看来那些着眼于笔触、肌理、色彩技巧等传统要素的圈内人的视角在文化层面上几乎毫无疑义,以前美院的同学来工作室看他总是担心他现在的作品找不到绘画的那种手工感了,有些藏家还是喜欢他以前那些传统绘画性更强的作品提出希望他再按照以前的风格创作一些作品,但崔强更感兴趣的是一个普通人看画时更关注的是画面表达的是什么事情以及表达方式的力度与独特性,这更坚定了崔强对于新的创作方式的信心。
 
    有了这样一个转折性的突破,崔强的新创作忽然变得一发而不可收了,并且他越发感觉到相对于他所针对的创作题材似乎只有现在的画法才是最有效和最有力度的表达方式,内容的观念倾向性与表现方式的直接简约叠加了意识与技术层面的双重能量,在这些新的创作中,相对于作者本身的身心体验来说意料之中的精彩结果反而不是最重要的了,而实现的过程中那种平静的、游戏般的劳作感带来的愉悦变得更为重要,这种对于传统绘画技术与要素的抛弃虽然很冒险但却充分表达了艺术家的态度,在这次义无反顾的冒险之中,很久没有过的朴素快乐和内心宁静是艺术家眼下能够获得的不多的积极反馈,但这种来自直觉的感受比来自于专业领域的肯定更能激励着他坚定地走下去。至此崔强已经在自己的艺术创作中把对“有意义”的诉求成功地转变为对“有意思”的营造了。而我们也就有了更多的期待。

        梁克刚
    2008年6月20夜

                                                                   【编辑:霍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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