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是自在自为的,风景只是人的观看结果,是人的视野让自然成为风景。因而,只要我们的观看在前行,风景就会变化,有些风景会让你躲闪不及,有些风景则渐行渐远,让人不得不回望,产生眷恋之情。
是的,回望是一种观看,更是一种眷恋。这里的回望来自三位艺术家的写生。今年五月,踏着新绿,我与研究生和访问学者一行来到京郊延庆的柳沟村,朱明弢、陆志坚、萧煜三人是此次活动的倡议者。柳沟村古称凤凰城,曾是边塞的商贾集散地。现有村东侧新建的停车场、沿公路统一粉刷的院墙,以及大招牌上罗列历代书家的各种“柳”字。这里被评为京郊最美的农村之一,政府还特地颁发了硕大的铜鼎奖杯。这里评上的奖,除了新添的公共艺术,大概还指那里的土长城、烽火台或农家乐的豆腐宴,不知是否也包括了掺在村中断垣残墙里的古城砖,以及城砖上残留的文革标语?穿过柳沟村,我们被西边的自然风景所吸引:这里视野开阔,远处有山峦起伏,近处有沟壑绵延,还有野鸡不时出没。办不起农家乐的大多数村民都在沟壑里种地,一般待苞米长高后,便间种向日葵。向日葵与苞米不同,除了榨油,还具观赏和象征价值,我的种葵经验是葵长大之后不会向着太阳转。有人指出“葵花向太阳”是谎言,蒙骗了全世界,但还没打假便引来众多的不满和抗议。好在此时的地里只有刚钻出的苞米芽,没有葵,我们站在春阳普照的田垄上,迎着和风,似乎都有一种莫名的兴奋,一种久违的心情。
参加此展的三位艺术家都经历过“葵花向太阳”的年代,见过世面。到了不惑之年,早已不关心葵与太阳的关系,只将绘画当作立命的根基。他们每天都画画,在亢奋与沮丧中探索。朱明弢喜好色块的厚重和用笔的酣畅,期盼着在黏稠的油彩涂抹中享受行云流水的韵律;陆志坚偏爱宋画的清雅,坚持在印象派的光影朦胧中用中国的笔墨皴法来表现平远的丘陵;萧煜则倾心形体和结构的自由取舍,然后像“青骑士”那样,在画面的恣意分割中狂飙色彩。看来看去,我想说,他们的观看既在前行又在回望,他们的画并非要挽留风景,其实所有的绘画也挽留不住渐行渐远的风景,恰恰相反,他们只是在通过风景来挽留绘画,也即通过绘画来证明自己,哪怕这是一次短暂的写生经历。
我们知道,从观看的角度而言,中国的山水画需要游走和感悟,而西方的风景画则需要凝视和智性。无论东方还是西方,那些游走或凝视的东方文人或西方艺匠都在传统的观看模式中自我繁衍。到了当下,大写的人已经不再被大写,这个大写的人开始被还原为具体的你我他,一旦感知挣脱了宏观的惯性,就会转向直观的、当下的、个体的肉身存在。我以为,正是这种微观的诉求成为当今架上绘画得以继续的动力和审美基础。因此,就这三位艺术家而言,如果绘画还在为着一个广袤无垠的大千世界,他们不必去写生,因为摄影的瞬间记录比画家的手艺更为快速和准确;如果绘画还在为着一个宏大叙事的祭拜,他们也不必去写生,因为粗糙的布底和率性的涂抹难以再现庙堂神祇的辉煌。只有当观看开始直面个体生存环境中难以回避的脆弱性、短暂性、偶然性或不确定性之时,我们才会将审美投射在画面上,将绘画视作回望生命的地方。是的,我会不断重复这个为何绘画的理由,因为这也是我们为何去柳沟的理由,包括我回来后给大家发帖《柳沟写生记》,其中也记录了当时自己画画的感受:“阳光下,当那些飘忽的云朵将投影划在柳沟的黄土地、苞米芽和荆棘杂草上时,也在划过我们的脸、身体、调色盘和我们的画布,让眼前的一切变得明暗闪忽,起伏不定。……。我不得不专注于此时“我”的存在和观看,我的写生表达正是这种存在和观看的结果”。
面对三位艺术家还沾着泥屑的风景写生作品,我不得不承认正是这些画中生动的笔触和跳跃的色块让我兴奋不已。此时,柳沟的风景已经远去,而展览呈现的,正是他们在绘画上的坚定和自信。或许,绘画就是他们心中的太阳,或许,远去的风景也在隐约证明艺术之于当下、之于个体生命的最大可能性。
包林
2011-06-22
【编辑:耿竞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