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道获 Image credit: Sofie Middernacht & Maarten Alexander, Thierry Bal
徐道获将“家”拆解为⼀种流动的、⾮稳定的经验，不再是静⽌的建筑实体，⽽是⼀种不断被建构与拆解的关系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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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lk the House》——对“家”的多重意义进行深入探讨
在当代社会，随着交通与通讯技术的迅速发展，时空不再是不可逾越的界限，“家”的观念也因此发生了深刻转变。它不再仅仅是地理上的归属地，而是⼀种被记忆、经验与情感不断重新塑形的关系结构。我们愈发频繁地迁徙、拆解、重组居所，“家”逐渐褪去实体的确定性，变得更加流动、轻盈，甚至充满想象的缝隙。
在这种背景下，韩国艺术家徐道获通过其在Tate Modern举办的展览《Walk the House》，对“家”的多重意义进⾏了深⼊探讨。徐道获并未将“家”视为⼀成不变的实体，而更像是⼀个可以折叠、复制、迁移甚至穿行的关系空间。从首尔到纽约，再到此次重返伦敦，他以半透明织物搭建起那些曾真实存在又不断变化的生活空间，将个人的记忆转化为一种公共经验。观众穿梭其间，既像走进了⼀栋房⼦，也仿佛进⼊了⼀段记忆的褶皱之中。在这座可被折叠、可被行走的“家”里，私⼈与公共的边界悄然松动，而“归属”这⼀概念，也随之被重新发问。
Rubbing/Loving Project: Seoul Home2013-2022 图片版权：徐道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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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首尔、伦敦成为徐道获
人生不断往返的三个锚点
对徐道获来说，“家”从不是⼀个可以被准确指认的地方，而更像是时间深处反复盘旋的⼀种感受。他出生于1962年的首尔，在保守与秩序中成长，其艺术启蒙受到父亲——著名画家徐永福（Suh Se-ok）的深刻影响。
1997年，他前往纽约深造，自此开启了长时间的跨国居住与艺术创作的历程。在这之后，纽约、首尔、伦敦成为他人生不断往返的三个锚点。他没有真正“离开”哪座城市，也未曾“定居”某处，而是在生活与搬迁之间，发展出自己独特的创作语言——将漂泊经验缝⼊空间结构，用柔软材质捕捉最不稳定的存在感。
艺术家徐道获，摄影/Gautier Deblonde ©Do Ho Suh, © Gautier Deblonde, DACS 2024
2010年，他迁居伦敦，这座灰调城市成为他生活的据点，也逐渐渗⼊到他关于“家”的再构想中。因此，展览《Walk the House》，并不是⼀次地理意义上的回归，而更像是⼀场从内而外的回望——以居所为媒介，以⾝体为⼯具，以艺术为缝线，把那些漂浮不定的城市记忆拼贴进⼀个可以暂时栖居的世界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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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空间都承载着一段
关于“居所”的记忆
穿行于《Walk the House》的展厅，如同走进了⼀部空间化的⾃传。展览由多个章节构成，每⼀个空间都承载着⼀段关于“居所”的记忆。与其说是作品的堆叠，不如说是经验的编织：织物建筑、纸本拓印、影像档案、行为记录……通过这种流动的空间结构与情感的连结⽅式，引导观者穿⾏于记忆、建筑与时间的交织体中。如其名所⾔，“行走其屋”（《Walk the House》）既是身体的运动轨迹，也是⼀种精神的回返与再造。
Staircase，2016 图⽚版权：泰特美术馆
这些材料共同构成了⼀种复合的展示语⾔，既有结构的逻辑，也有回忆的跳跃。而跨媒介的布局方式让展览更像是一种⽣活痕迹的沉积，而非一条线性叙述的路径。每一件作品都不是单⼀作品的孤立呈现，在步行、凝视与回忆中彼此呼应，构成⼀座⽆形却触感鲜明的多重居所。正是在这种媒介的扩展中，观众也得以参与到徐道获所提出的问题中：家的边界可以被如何重绘？私人经验如何在展览空间中成为可被共享的结构？ 这些问题在展览中并未被回答，⽽是被悬置，被延展，被邀请进⼊思考——如同展览本⾝的状态：开放、流动、未完待续。
Myselves，2013 图片版权：徐道获
作为本次展览最为重磅的作品——织物装置《Nest/s》（2024）位于展厅中央，它将艺术家⽣活过的不同城市：首尔、纽约、伦敦的居所空间，缝合在⼀起，形成⼀个超越现实逻辑的、梦境般的“连续建筑”。 在光线穿透染⾊纱布的过程中，空间失去了重量，却加强了时间的层次感。观者步⼊其中，不再是参观者，而成为某种记忆旅程的同行者。细节如窗户的棱角、空调上的logo、每⼀把锁的形态，通过精密的针脚重现，仿佛在诉说⼀个个“⾝体如何记住空间”的故事。这不仅是对迁徙经验的可视化表达，更是对“家”的可移动性与精神性的诗性重构。
Nest/s，(2024 图片版权：徐道获
Nest/s，2024 图片版权：泰特美术馆
Nest/s，2024 图片版权：徐道获
Nest/s，2024 图⽚版权：泰特美术馆
在作品《Perfect Home: London, Horsham, New York, Berlin, Providence, Seoul》（2024）中，艺术家将来自多个住所的电源插座、门把手、灯具等细节整合于⼀件作品中，精确标注每⼀件物品的原始地理位置。它如同⼀幅私⼈历史的地形图，在不经意的日常物件中追踪地理迁移的路径与⽣活节奏的变化。门与灯的开关位置，既是身体习惯的沉积，也是情感熟悉感的锚点。这种错位与重叠带来的轻微“时差”，正是文化碰撞与身份游移的现实映射。
Perfect Home: London, Horsham, New York, Berlin, Providence, Seoul, 2024 图片版权：泰特美术馆、徐道获
另⼀件关键作品《Rubbing/Loving: Seoul Home》（2013–2022）则采用了耗时而深情的拓印手法。徐道获用石墨将首尔童年居所的表⾯细节⼀寸寸拓印在纸上，这是⼀种带有仪式感的触摸，是⼀种“爱与哀悼交织的动作”。空间在此既是对象，也是参与者，被抚摸、被记起、被重新拥有。展览并不满足于对私人记忆的召唤，它也穿透建筑表层，触及被压抑的集体历史。 例如，艺术家对光州剧场员工宿舍的拓印，唤起的是1980年“光州事件”中的失声之地。这⼀行为不仅是空间的复制，更是⼀次凝视被历史叙述排除的角落的行动。拓印成为⼀种共同行动的仪式，亦是触碰创伤、重塑记忆主体性的艺术形式。
Rubbing/Loving: Seoul Home 图片版权：徐道获
Rubbing/Loving: Seoul Home 图片版权：泰特美术馆
这些作品之间的关系并⾮逻辑分类下的平行，⽽是在观者的移动路径中以记忆的⽅式被唤起、并置、重叠。空间因此不再是物理意义上的“场所”，而成为⼀种可被折叠、缝合、拓印与携带的经验。徐道获的“家”从未静⽌，而是在流动中构建、瓦解并再次⽣成——如同我们每一个⼈，始终带着那⽆形的屋⼦，在世界的边界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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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像作品——
私人与公共的模糊地带
在大厅右侧，纱帘隔开的荧幕区，播放着徐道获两部重要的影像作品《Dong In Apartments》（2022）与《Robin Hood Gardens》（2018）。这两部影像作品将个⼈记忆、家庭历史与社会变迁之间的张⼒转化为可被观看、体验与情感触达的艺术语言。它们不仅是某种意义上的家庭录像与旅行日志的复合体，更是对于“家”这⼀概念在城市化与全球迁移语境中的反思。
《Dong In Apartments》拍摄于徐道获童年成长地大邱的⼀栋老式公寓，该类建筑自1960年代起在韩国城市中大量出现，⽤以取代传统的韩屋。这栋即将被拆除的建筑内部已经空无一物，仅存墙⾯上斑驳的痕迹与门框边缘的磨损。影像中没有配乐或对话，却强化了影像与记忆之间的静默对峙。这种镜头语⾔近似于个人录像，却以艺术化的方式呈现，从而将⼀种极为私密的情感经验公开化、共享化。
徐道获影像作品《Dong In Apartments》
《Robin Hood Gardens》则聚焦于伦敦东区⼀座标志性的布鲁塔利主义（Brutalism）建筑群。徐用延时摄影和无人机航拍等技术，来记录建筑从居民搬离到逐步拆除的过程。这不仅是对建筑消逝的记录，也是⼀种情感的见证：人在空间中的存在被拆除的时间结构吞噬着，但也因此更加鲜明。
徐道获影像作品《Robin Hood Gardens》
这两部影像之所以被安排于半沉浸式的大屏幕空间中播放，是期待能够为观众营造⼀个临时的“公共客厅”的氛围。观众不再只是观看者，而成为了在这段空间与记忆交错的旅程中“穿行”的个体。他们与摄影机⼀同穿越门洞、楼梯与墙⾯之间的空隙，也同时在⾃⼰的回忆中穿梭。熟悉的居住场景与物件痕迹唤起了对自己童年住所或城市变迁的感知，使得展览中的“他者之家”在某种程度上转化为“我们的家”。
因此，这些影像并非纯粹的纪实记录，也不是单⼀的个人陈述，而是通过时间与空间的交错，将个体记忆嵌⼊到社会结构与城市变迁的叙事中。 他的作品激发的不是简单的记忆回溯，更是⼀种更深层次的、与⾃⾝经验发⽣关联的情感回响。家的边界，在影像中变得模糊而开放，它既是具体的物理空间，也是承载情感与记忆的容器；既属于影像中的他者，也存在于观众⾃⾝的⼼中。通过这些作品，观众仿佛获得了⼀种重新定义“家”的契机——它从不只是⼀个“拥有”的场所，更是不断被感知、记忆与想象构筑的流动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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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在其中行走，记忆在其中缝合
“家”在徐道获的作品中不再是⼀种封闭的结构或情感终点，而是⼀种不断生成的过程性场域。在《Walk the House》里，我们看到的是⼀种空间的写作——⾝体在其中行走，记忆在其中缝合。在这种“可进⼊”的结构中，私⼈经验被提取、折叠、展开，再次投⼊到公共语境之中。观众不再只是旁观者，亦是以身体和感知为工具，在步行与凝视之间共同参与⼀场对“家”的再思考。 但这不是对家园的挽歌，也不是对归属的召唤，⽽是⼀种关于位置的提问：当居所不再恒定，归属感从何⽽来？当记忆可以被建构成空间，何为真实，何为想象？
徐道获并不企图在展览中提供答案，而是通过作品的流动性、开放性与多义性，让这些问题本⾝成为展览的⼀部分。他的“家”既不是对于童年旧居的再现，也不是⼀份漂泊⽣活的实体档案，而是⼀种视觉化的情感拓扑结构。在这个结构中，观众被邀请去感知那些未被命名的空间残影，去共振那些未被言说的迁徙情绪。而我们最终意识到，“家”或许从未存在于某⼀栋房子中，而是存在于我们如何不断穿越时间、记忆与他者的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