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极大地改变了我们对透纳早期作品的认知,或者说我们自以为的认知,以及我们对他的技法和风格演变的理解。”英国苏富比古典艺术部资深总监 Julian Gascoigne 如此评价此一发现。
今年 6 月,伦敦苏富比(Sotheby’s)意外展出一幅原先被视为匿名旧作的小型油画《骤风将起,热井温泉,来自圣文森岩》(The Rising Squall, Hot Wells, from St. Vincent’s Rock, Bristol)。这幅画原本仅以约 400 英镑成交,经过修复后意外显现的签名却揭示它实为英国浪漫主义画家约瑟夫・马洛德・威廉・透纳(J.M.W. Turner)早年的创作。
经权威鉴定确认无误,作品被重新归类为1792至1793年间完成,并于1793年春季皇家学会展出的公开作品,估价跃升至20万至30万英镑,预定于7月2日拍卖。
这幅画原本被认为是“朱利乌斯·凯撒·伊比特森的追随者”所作,直到修复工作揭示了透纳的签名。图 / 取自 Sotheby's.
此项发现大幅改写学界对透纳创作年表的理解。长久以来公认的透纳首幅油画为 1796 年《海上渔夫》(Fishermen at Sea),而《Hot Wells》若于 1793 年即已展出,则显示透纳在年仅 17 岁时即掌握油画技巧,将其进入媒材转型期的时间点大幅提前,也挑战了过往“透纳从水彩画家快速蜕变为油画大师”的线性叙事。
《海上漁夫》,透納,1796。图 / 取自 Tate Images.
《Hot Wells》描绘布里斯托知名温泉别墅 Hot Wells,位于埃文峡谷边缘,画面捕捉暴风将至的阴郁天气与地形,表现出透纳对光与气象变化的敏锐感知。构图与当年透纳在现场完成的素描与水彩稿高度一致,这些素描现藏于泰特英国美术馆。画作以极为薄透的油彩叠涂,模拟水彩的晕染与光感,几近于具轮廓的溶解表现,亦预示其前印象派风格的雏型。
因被厚漆与污垢掩盖签名,加上画面风格与十八世纪英国风景画家朱利叶斯·凯撒·艾贝特森(Julius Caesar Ibbetson)相近,此画被误认作为其“追随者”作品(其乡野写实、色彩沉稳等与 Turner 少年时期画风相近)。直至画作接受清洁程序,左下角的透纳签名才重现,结合与素描与水彩草稿的比对,最终重建作品真实身份。这不仅矫正艺术史长期将其误归为次要水彩画的分类,更让这件沉寂百年的画作获得重新评价与应有地位。
《上升的暴风,热泉,来自布里斯托尔圣文森特岩石,特纳,1792年。图 / 取自苏富比。》
布里斯托热泉的背面,特纳,1792年。图 / 取自泰特图像。
藏家罗伯特·尼克森牧师(Reverend Robert Nixon)也是本次发现的重要关键。他是透纳父亲理发店的常客,长年支持少年透纳的艺术发展,甚至可能委托创作《Hot Wells》。
他于1858年携此作前往塔斯马尼亚展出,此后画作即陷入私人收藏失联,直到2025年才重现于世。尼克森的赞助对透纳技术转型时期的创作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其角色也反映出十八、十九世纪英国艺术体系中非学院机构与私人资助所扮演的实质功能。
学术层面而言,这项发现不仅为透纳创作年表补上缺环,更让我们具体观察他从水彩转向油画的媒材试验过程,也彰显他在极年轻时期即已展现的技术与风格雏型。呈现一位少年艺术家面对媒材、风格、技术与资源环境多重交错的历史切片。
另一方面,这起事件也引发对当代艺术鉴定体系的重新思考。若非画作接受清洁处理、签名重现并经权威机构交叉比对艺术家生平资料,《Hot Wells》仍可能被归类为次要或模仿性质之作。这使我们重新意识到,作品的价值与其在艺术史中的定位,往往取决于鉴定技术、资料交叉比对与鉴定机构的专业声誉等因素的交互作用。
除了上文提及这件作品显示早年透纳与尼克森牧师的关系,得以佐证这次发现对于其早年发展史的又一次多角度爬梳,这件作品过往的经历也提供了我们理解透纳生平的新素材;《Hot Wells》一幅被误解超过百年的画作,其在早年大力支持透纳的尼克森展览中消失,后世对于此作的叙事与了解逐渐偏移成《Hot Wells》的水彩草稿《Back View of the Hot Wells, Bristol》,丧失其关键的重要性,甚至到了 20 世纪以降之艺术史直接删剪掉该作的叙述,后经意外的科学比对及综合透纳早年多部草稿的佐证,才得以让透纳早期的关键且多角度的节点重建于艺术史及人们的视野。
今年适逢透纳诞生250周年,台湾将于6月27日在中正纪念堂开展《威廉·透纳特展:崇高的回响》特展,展出高达80件涵盖素描、水彩、油画与早期作品,让观众能全面理解透纳从水彩起步、探索油彩、最终发展出光与气象诗学的完整历程。展览亦特别纳入数字当代艺术家作品,呈现透纳美学于当代的延续与变奏。
如爱德华·伯汀斯基(Edward Burtynsky)以大规模地景摄影对自然与工业介入提出警语,奥拉弗·埃利亚松(Olafur Eliasson)则通过水与气候装置重新构筑观众对感知的思考。彼得·多伊格(Peter Doig)以氛围感强烈的风景画探索记忆与场域,理查德·朗(Richard Long)则通过在自然中行走、留下痕迹,延续透纳的风景感知与身体实践传统。这些艺术家作品与透纳形成跨时代的对话,映照出“自然—媒材—感知”三者如何在不同时代持续变化却始终被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