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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志:生活”对谈回顾:我时时警惕我们对事物过于坚定的判断

来源:99艺术网专稿 2024-04-26

由客座策展人孙文杰策划的中国艺术家蒋志的个展“生活”于2024年3月17日在阿那亚艺术中心正式开幕,并将持续至2024年6月30日。此次展览对艺术家自1997年至今的三十余件作品展开了调研,其中包括从未被展出过的七件近作,以及艺术家为此次展览特别构思的三件委任作品。

“蒋志:生活”展览对谈活动于展览对公众开放的首日举办,除艺术家蒋志和展览策展人孙文杰外,活动还邀请到独立策展人李佳及艺评人、策展人 林叶 ,一同围绕此次展览和艺术家的长期实践展开讨论。在此我们对对谈当中的内容进行了摘选、梳理和回顾。

孙文杰:

如果你只给蒋志话筒让他一个人聊,他可能不会聊很多,但如果你抛出一个问题,他可能会给出让你惊喜的答案。就像他在展览开幕时所说:我们在日常生活里面也应该经常发问,当你困惑时,你的发问可能不见得立马能得到一个清晰的答案,但你渐渐就会明白。所以我们今天会以问答的形式进行对谈。

林叶:

我们先从蒋志在此次展览中最早期的一件录像作品《飞吧,飞吧》(1997)谈起,我对这件作品印象非常深刻,它使用了隐喻的手法。当时是出于一个什么样的考量用这种方式、在这个场所里去创作这件作品?

蒋志:

那时候刚从美院版画系毕业来到北京,首先要解决的是生存问题,当时我就在一个杂志社工作,一边工作一边用空闲时间写作,因为我觉得写作是可以发表的,它同样是一个艺术创作。后来邱志杰和吴美纯要做一个录像的观摩展,应该算是中国第一个录像展览,让我创作一件作品来展出。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突然就有了一个画面:一只手在一个房间里面飞。然后我去借了一台松下M9000摄像机拍了这件作品。手的扮演者是吴美纯,现在看来都是有历史意味的,所以现在看这件作品我自己都会有很多感触。

李佳:

我的问题是关于蒋志和写作的关系,在你的创作生涯当中一直把写作作为其中一个有机的部分,我觉得你一直在警惕用一个过于坚硬的词去概括你的作品,这是不是和你的写作经验有关系?

蒋志:

其实我是有意识的,但也很难克服。我比较警惕是因为一个事实或事物,它并不是被注定的,它只是在这一刻,在一个特殊个体的主观之中形成的。所以我会时时警惕我们对事物过于坚定的判断或者过于牢固的认知。

关于写作,其实写作对我来说有点像在某个时段的一种需要。比如说毕业以后为什么写作,因为那时候我想创作,不管用什么媒介和方式,我就要创作。那时候唯一能够发表,能够让别人看到的就是写作。它同时也是一种陪伴,有些人可能以书法、瑜伽或者别的生活乐趣为陪伴,我觉得写作对我来说是一种乐趣和陪伴。

李佳:

下一个问题有点具体,我想问蒋志是如何成为艺术家的。

蒋志:

我不知道这样说是不是不好,其实我从小就觉得我要成为一个艺术家,估计是从初中还是高中开始。后来大学毕业之后就一直在工作,比如说在做媒体工作,但那时候我还是觉得自己是一个艺术家,只是在做一份谋生的工作而已。也许对当时谋生的工作没有太好的影响,也许不是那么称职,但是也不一定,因为我做的是艺术文化板块的编辑。所以为什么要保留自己的角色意识,我想还是因为我喜欢艺术和创作,而且也在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因为别的诱惑放弃,或对自己的要求放松了。

李佳:

第二个问题是关于媒介的,曾经你和媒介是有一个“绑定”的,大家提起蒋志就会想到“DV一代”。你为什么选择这个媒介,对你来说媒介是一个像写作一样非常自然的方式吗?

蒋志:

这些媒介已经在那儿了 ,它可以用,那为什么不用  当时没有那么多考虑,起初没有条件,没有DV也没有相机的时候,刚好手上有纸和笔可以用来写。后来DV出现了、可用了,我就用DV。再过段时间有笔工资,然后就去潘家园二手市场买一台二手相机,这又可以用了。我记得有一句话,大意是“鸟为什么会落在那棵树上?是因为那棵树刚好在那”。

林叶:

这个展览里很打动我的一个作品是《歉意》(2023)。这件作品从某种意义上讲,跟蒋老师以前的一些作品有点不一样。这个作品让你对生活有了什么样的想法?

蒋志:

我们心里会有很多活动,比如骄傲、贪婪、惭愧。现在尤其是疫情几年,我看到网络上大家因为对某个事件的观点和立场不同,造成很大的撕裂、愤怒和相互的仇恨,甚至再之后又有俄乌战争......世界现在越来越多的冲突、矛盾和仇恨,比我之前能感受到的更加强烈。所以人和人之间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我们对另一个人(而不是事)的谩骂、仇恨或伤害就都非常有理由吗?理由是什么?真的是基于所谓绝对的正义或者绝对的价值观吗?

对于伤害,它不仅仅是我们动手伤害另一个人,甚至有时候我们心里突然蹦出来的对别人的仇恨或怨念也是一种伤害。因为只要出现这个念头,也许以后会在某一个时机显现出来,会真的成为一个行动或现实。

我们的感受其实也是由我们的各种预设决定的,它并不是看待一件事情是好是坏的客观性,而是像一个生产感觉的机器已经被预设、被调成了这样的模式,它让你生产出是好或是坏的感觉。所以如果我们有了这样的意识,在预设里面加一点对伤害的认识、对别人更多的理解,更多地从另外一个角度看问题,经过我们调整预设后,我们发出的对好和坏的判断也会发生变化。这就是我在一段时间里的一系列思考,因为确实是生活中的感受,也是一个比较自然的反应。

林叶:

你是怎么关注到鄂温克族的?为什么对他们产生兴趣?

蒋志:

去年我去到内蒙根河鄂温克族的生活区,这支使鹿鄂温克族部落现在只剩下二百多人。因为一些政策的原因使他们的生活方式变化很大。我们去到柳霞的驯鹿场驻地考察,搭帐篷住了几天。柳霞一家很有名,她的弟弟维佳是一个很有名的诗人,为什么很多人都想了解他们,被他们的故事感动,可能是因为他们有一种精神上和别人不同的追求和表现力。大家可以搜索相关的纪录片,会看到很多他们的故事。柳芭是他们族的第一个大学生,也是一个天才画家,也是因为酗酒出事。他们弟弟和姐姐、母亲和儿子的关系当中,都存在很明显的伤害。比如酒后的暴力,姐弟互相用刀砍,或者也会伤害自己,把自己肚子给破开等等。说这些不是要对他们做评判,这种伤害可能是每个人都会对每个人的伤害,而且它也许是时时在发生的。

林叶:

说到这里,我想建议大家去网上搜一下蒋志之前发表在“莽原wildlands”的一篇文章叫《歉意备忘录》,看得我惊心动魄。里面有一些有趣的让我们忍不住发笑的小故事,还有一段话非常打动我:“他们为什么都如此离不开酒?我看了大量的资料,一般都指向一个原因,就是鹿在鄂温克族狩猎文化中的消失,他们难以适应这种变化。没有了猎枪,就失去了原有的维生方式,也失去了在森林中放养驯鹿的安全,他们的生活方式就被彻底改变了,民族文化变成一种旅游文化的噱头和博物馆文化的陈列品。”

那么转过来我们再看蒋志这次展览里面出现的一系列与烟花相关的作品,我们能够感受到一种所谓的汉族文化,我觉得其中有一种很奇怪的欲望,这种欲望可能也是刚才蒋志提到的,导致我们互相伤害和自我伤害的内在源泉。 那么我也想问一下蒋志为什么如此迷恋烟花?它到底如何刺激到你会让你产生联想,把它做成各种各样的作品?

蒋志:

我以前其实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为什么会喜欢烟花?现在想的话估计很难有一个比较好的回复,我不是那种脑子转的特别快的人。烟花最早出现在2007年创作的几幅摄影作品里(《事情一旦发生就会变得虚幻》2007),这次在阿那亚艺术中心展出的也是其中两张。因为我们都知道放焰火是一个大家一起欢庆的场景,会有一种庆祝的氛围。而当时我想表现的是孤独,因为那时候确实会有孤独的情形,单独一个人或者孤独的两个人在一起放一场焰火。

后来另一场比较有名的焰火是在2009年元宵节,那是一个很重大的事件,因为我毕竟从事媒体工作,当时有那种突然被刺激到的感觉,因为那个时间和一个很大的新闻机构相关,因此创作了《一张烟花的照片》系列(2010) 。再后来可能跟我个人的经历有关系,家里的某种事故、人生的一些变故之后,那时刚好紧邻着春节放烟花,所以当时就对满地的烟花残骸特别有感触。这和个人情绪性的东西有关,或者说触景生情。

观众:

创作之后由展览的展示和观看引发的公共性,比如说你对观众的启发,还有你收到的反馈,它似乎不太能够由艺术家很敏感的感知去定制。所以我想了解蒋志老师如何在自己的创作或者生活中看待共情这件事?它在你创作过程当中的角色是什么?其实这也是关于一个特别擅长并且敢于暴露感性的艺术家,如何看待自己在社会和大众中的位置的一个问题。

蒋志:

我觉得这应该是很多艺术家都遇到的一个问题。我们在一个作品里面投入很多想法,有一些我们认为比较巧妙的设计,甚至在剪辑录像的时候都是一帧一帧剪的,我们在处理一个声音的时候都会花很多时间去做,经常会有一些很微妙的东西在里面。但是展示之后却发现很多观众其实就是看一秒,拍完照片就走了。有时候肯定会失落,因为有很多背景观众根本就没有兴趣了解。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正常的情况,也是所有艺术家都在遭遇的事情。所以有时候我特别能够理解艺术家说自己不在乎观众,就是想自我表达,因为你在乎观众,观众也不一定在乎你对吧?

但是我觉得作品是在召唤观众,它能召唤来偶尔几个人就已经非常好了,确实也不需强求让所有或者说让大部分人与艺术家共情,这样的话就又变成另外一种强权。 我觉得这样挺好,艺术家还是可以用很多精力和时间去做一件作品,但还是要保持这样的心境。我们希望尽量有交流沟通,当然我们对交流沟通也有很多不同理解,甚至会有人说不存在真正的交流和沟通。

所以我说观众这个概念可能在我看来不是特别好,因为这个概念让每个个体都简化成一个群体了,变成一种笼统的东西,遮蔽了每个人个体思想的独立性或自由。如果能够替换掉观众的说法,我觉得应该是每一个被召唤的人,每个人都是一个作者。

孙文杰:

大家对“作者”也有不同的理解,我觉得你创作当中也会有一个对象存在,这个对象可能未必是观众,但是我明确地意识到我们做这个展览方案的时候肯定是有预期的,比如谁会来访,所以对于访客你会有一些什么样的想法?

蒋志:

我以自己举例来说,我作为一个观众,如何让自己成为一个作者。比如《假如生活欺骗了你》(2024)这件作品,我们从小就很熟悉它(作品所引用的俄国诗人普希金的诗),甚至少年的时候它给过我很多安慰,那时候就觉得生活在欺骗我,有时候有点自怨自艾,又会受到这首诗的鼓励而继续生活下去。我觉得这就形成了当时我的作品,我的作品就是对普希金这句诗的理解。

多年以后,有一个机会要做展览。当时的方式就是我对它的另外一种理解:我把普希金的一幅自画像用灰尘画在了墙上,然后很多灰尘会掉落下来。那时候的解读是不管你的生活有没有被欺骗,是不是快乐、忧伤或者痛苦,但是时间没了,就流失了。这是我觉得比有没有快乐和痛不痛苦更重要的问题。当然这是我作为一个读者的解读。

提到这件新的作品我不得不提这次的整个策展团队,孙文杰、蒋若禹还有张震中馆长,我们经常会有一些关于空间的讨论。这次这件作品所采用的条幅的想法其实最初是张馆长提出来的,我当时就觉得这个想法很好。 我们如果慢慢地去思考这句话,放慢之后我们能看到事物是一个假象,其实任何事情好像都是这样,之所以它看着像真的是它被因为我们看的太快了。 慢慢思考过后我们能够看清楚这句话本身是“不成立的”(可以这么去理解但并不是说这句话真的不成立)。因为生活从来没有假如,而且生活从来不会欺骗任何人,当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觉得这也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阿那亚艺术中心是一个当代艺术中心,坐落于中国河北省秦皇岛北戴河新区阿那亚黄金海岸社区。其建筑由如恩设计研究室设计。其厚重的体量、深色的立面和不同质感的混凝土墙砖,让建筑从外部看起来像一块坚韧的岩石。内部的螺旋楼梯则将底部的圆形剧场与每个展厅连接起来。

自2019年5月开馆以来,阿那亚艺术中心已经举办了十余场展览,包括群展“度日”、“相去几何”等,以及安塞姆·雷尔(Anselm Reyle)、希尔维·夫拉里(Sylvie Fleury)、陶辉、加布里尔·库里(Gabriel Kuri)等国内外艺术家的大型机构个展,并呈现包括特别项目“海边影像”在内的一系列放映、讲座和工作坊等公共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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