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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天才:大千终究是个传奇

来源:《收藏·拍卖》杂志 作者:蓝玉琦 2013-10-11

张大千与黄天才在日本的合照

晚年大千定居中国台北摩耶精舍,在日事务亦多交由黄天才打理,当年与沈苇窗、羊汝德、徐伯郊被称为“摩耶精舍四大护法”,黄天才1960年代担任“中央日报”驻日本特派员,驻日24年,与张大千于东京结识。他在1998年出版的《五百年来一大千》,成为认识张大千后半生艺术创作与生活点滴最可靠的代表著作。而他在即将出版的新书《张大千的后半生》的序言中写道:“今天,我已届90高龄,举目四望,海内外曾和大千先生有过交往,或曾在场目睹耳闻过他这段事迹的人,几乎没有别人了,不趁我记忆尚未完全衰退,还能勉强执笔为文的时候着手,大千的这段事迹恐怕就永远湮没了。”

从《溪岸图》结缘

大千寄迹海外后,不论是在印度、阿根廷、巴西,每年几乎到日本一次,不外采购书画用品、收购中国古书画,赏花及游山玩水。黄天才与大千在日本结识,于1962年的春夏之交开始,正式加上大千先生的“陪游团”。黄天才第一次“伴游”就在一大清早五点晨曦微光中,与大千夫妇共赏东京上野的不忍池荷花。随着接触频繁,渐趋熟稔,这当然与黄天才为大千张罗在日的大小事务细心妥贴,加以个性投缘有关,另一方面或许也与黄天才为广西阳朔人有着特别的因缘。这还得从被西方称誉为“中国的蒙娜丽莎”的《溪岸图》说起。

《溪岸图》最初为徐悲鸿所收藏,而后张大千以金农《风雨归舟图》易之,徐悲鸿在《风雨归舟图》裱绫记下此事:“1938初秋,大千由桂林携吾董源巨幅去。1944春吾居重庆,大千知吾所爱其藏中精品冬心此幅,遂托目寒赠吾,吾亦欣然,因吾以画品为重,不计名字也。”自此《溪岸图》受大千宝爱供奉大风堂达三十年之久。1964年,大千在东京一次闲谈间,问起黄天才为何人?黄天才答说“广西人”,大千接着问“广西哪里?”黄天才答“小小的阳朔。”不料,大千一听“阳朔”,连声赞“好地方,好地方!”随即便兴高采烈的说起当年由香港返四川,借道桂林,和徐悲鸿相晤同游广西,当舟过兴坪时还住了二天,一片好山好水……

当大千谈兴正高之时,黄天才插嘴说了一句:“阳朔很偏远,人文条件很差吧!”大千说道:“哪里!我们在碧莲峰鉴山楼旁边的山壁上看到好些诗文刻石,贵家乡的文人骚客还不少呢!”并顺口说出:“悲鸿让给我那幅《溪岸图》就是在贵家乡阳朔买到的。”谈话后两三天,大千叫人打电话约黄天才去看他,当时大千正在横滨“偕乐园”旅社为他专设的大画室中,黄天才入室一看,榻榻米上铺着一张六尺全开的阳朔山水大画,画中两段题识,趋近细读其一:“昔人称桂林山水甲天下,而阳朔尤在桂林之右,悲鸿曾告予,以兴坪又为阳朔之胜,天才兄阳朔其珂里也,以为如何!爰皤同在东京。”这着实令黄天才欣喜兴奋,也受宠若惊,而“大千先生自从知道我是‘阳朔人’之后,四十多年来,《溪岸图》是他老人家和我谈得最多的一件藏品;大千先生向来是很少和我们这些外行后辈谈他的古画收藏的。”

黄天才观赏张大千《庐山图》

在日“海选”古画

对于张大千在日本收购古书画之事,黄天才说:“大千先生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重游日本,去得太迟,日本老辈收藏家因战后生活困苦而将所庋藏的中国古书画精品拿出来求售时,大千都未及买到。幸而因他书画收藏界朋友多,他又出手大方,眼光精准,所以还收进不少宋元书画名迹。”大千在日选购书画,一刚开始为经由朋友介绍,也常逛日本桥、神田、上野一带的骨董文物店,而后大千“好买家”的名声渐传开后,加以提高效率,便采取“集中看画”的方式。大千每在东京居停安顿妥当后,就订某月某日某时在某旅社某房看画,而那些骨董文物店家便带着大千可能青睐的古书画,来进行“海选”。“大千看画神速,通常看一幅画不过三、五分钟即决定是否中意;有意购买的,问明售价后即留置一旁,随即付款,大千从不讨价还价。如果店家带去的画件未获选购,大千也从不亏待,落选的店家则送给车马费日币1000圆,后来更增为2000圆。1950年代中期汇率,1000日圆约为美金3元,当年在日本,是很不错的一笔小外快。”大千看画眼力高,曾在《大风堂名迹》第一集自序中说:“世尝目吾画为五百年所无,抑知吾之精鉴,足使墨林推诚,清标却步,仪周歛手,虚斋降心;五百年间,又宁有第二人哉!”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董源《潇湘图》、王羲之《行穰帖》、黄庭坚《经伏波神祠诗书卷》都曾为其旧藏。毕竟是买出的多买进的少,大风堂所藏的名迹古画,部分在大千1949年离开成都时携出,而这些藏品也就成为大千寄迹海外时重要的财源。

在日期间,黄天才亦曾协助大千卖古画,但因不少重要藏品已释出,记忆中唯有二件古书画,“一件是日僧雪舟的,这个在日本好卖,卖给了日本人。一件是李成的,看上去黑黑的,尺幅不大,我跟李海天说‘你买吧!回头请大千给你写张字’,最后就卖给了李海天了!李海天是为了张大千的字才买李成的画,他是张大千的粉丝,有一回就为了张大千的裱边题跋买下傅抱石的《擘阮图》。”且说李海天,他是避难到日本的新进华侨,创业于横滨,大千自移居巴西后,每年到日本大多下榻在李海天经营的横滨“偕乐园”日式旅社,李海天甚至将最大的一间厅,牺牲每日300美金的租金,无偿辟为张大千的画室。黄天才最主要还是协助张大千卖他自己的画,购买者华侨和日本人皆有,“当时卖最好的还是山水,大家比较熟悉;花卉不好卖,尤其是荷花,日本人家中不挂荷花的,荷花是丧花;泼墨泼彩欣赏的人少。”

张大千拼老命所作巨构《庐山图》,正式于1981年7月7日开笔,至1983年1月21日大致完成在历史博物馆展出

大千:这恐怕是全世界现存我最早的画了!

1978年,黄天才在东京一家古玩字画店,看到仿石涛、八大、渐江的设色山水,及仿金农墨竹的四张扇面,题识署款也是分别摹仿四大家的字迹,但钤印为“大千”、“大千毫发”,没上款,没纪年,价格不斐。让黄天才迟疑不决的原因除所费不赀外,另有三点:一、四幅扇面新且干净,为大陆装裱。但大千留在大陆的作品,至少为三十年前所作,会保存得如此干净吗?二、通常,摺扇或扇面都是单独成件,四件一组同时出现,是少见的事。三、这分别摹仿的四大家为大千早年的成名之作,怎会如此凑巧聚在一起?真不相信这是哪来的好运气!。而后在“宁错毋漏”的原则下,黄天才仍旧买下。当时,大千已定居台北摩耶精舍,黄天才于报社服务,不能随时回台。过了个把月,适巧黄天才长女有事赴台,便托女儿将此画带给张大千观之,若是对,就请他老人家盖个印或加补个名款,若有兴致能题跋几个字就更好了!这也是第一次黄天才非本人亲自造访大千。

大千端详画后,问黄天才女儿:“这个画你爸爸买了没有?”她说:“怎么了?”大千说:“这画恐怕是全世界现存我最早的画了,很难得!你爸爸若没有买呢,我就买下来。他说你爸爸已经买了的话呢,那我也不夺人之所好,妳带回去。”这就是机缘吧!黄天才忆述如果是他本人在场,一定把这四幅扇面全送给大千,但女儿没多想且使命必达,大千充满情感地为此四作题字:“此予年二十六岁,初入故都,主汪慎生家。汪固工新罗花鸟,而酷嗜予所为石涛、八大、渐江诸作,尤喜予为冬心书,因出便面,督予为之。当时以为乱真今日对之不觉汗濡重棉也。六十七年戊午元月十一日台北大寒,大千居士爰。”

张大千1931年至1932年仿石涛、八大、渐江、金农扇面四幅

大千相赠自画像

黄天才说:“张大千他所以跟我特别好的原因,或许跟他认识这么多的记者,我是唯一肯花钱买他画的人有关。大千初知道时大吃一惊,他说‘你还买我的画了?’我答‘为何不买?’”黄天才手中藏有大千作品最多时达五六十件,其在《五百年来一大千》书中特辟《大千自写尘埃貌》一章,该章编有大千28岁至48岁自画像共50张“我自1967年大千先生以一幅80岁自画像似赠给我时开始,即着意搜集她的自画像作品及资料,二十多年来,我所收到、见到、读到、听到的大千自画像,已有七、八十幅。”

1978年,大千先生赠给黄天才绘于日本画仙版上共五张作品,山水、荷花、游鱼、鸟禽、自画像,这都是大千爱的画题,其中的山水被羊汝德拿去,唯有自画像中有款题“眼中之人吾老矣。”初时,黄天才没多想,依字面理解,就是大千80岁年事已高。之后拿给张佛千看,佛老随即念出杜甫诗《短歌行赠王郎司直》“……青眼高歌望吾子,眼中之人吾老矣。”佛老颇为吃惊又不甘心地继续说:“这诗是写给很欣赏的后生晚辈,很期待的,大千他对你这么好,他太看得起你,你说你是怎么把大千给迷住了?”黄天才郑重了起来,认为应像大千三十、七十岁时敦请海内外名家题咏一番为其祝寿才是。他将此画像送至东京精裱,准备请名家题赞,为避免如三十岁自画像中提字密麻,还有人以圆珠笔题签,黄天才便想第一个题的人一定要德高望重,之后题字的人也会慎重,且皆须年高八十岁方有祝寿之意。第一位由高龄90且为张大千敬重的岳公张群题。在张群题字期间,黄天才至摩耶精舍造访大千,而其时已有外界传说大千身体不好,老了疲了画画不行了;大千心情甚是不佳,于下午吃点心席间,一片鸦雀无声,大千突然说:“你们最近有没有听到,最近外边又有人拿着我的自画像到处找人题。”黄天才起初没注意继续闷着头吃,而后惊觉,问及大千此事,大千才笑笑说:“张群题好了,题了两句诗,好得很,你去看吧!”张群像赞:“万劫且栖尘外土,百年几见眼中人”,之后经由姚梦谷旁同陆续造访高龄87岁的丁治磐、83岁陈定山,以及亲访本来就与黄天才熟稔高龄82岁黄君璧题字,而台静农则是由张大千点名,大千说台静农到题字这一年可说是年有80了。羊汝德对席间之事,向黄天才说:“你也真有本事,真的是大千才会跟你开这种玩笑,想吓你一下子,逗逗你。”

最后的浩作巨构《庐山图》

大千拼老命画出的浩作巨构《庐山图》,或可说就是被晚年的那些“身体不好,画不好了,有代笔了”的耳语传言给逼出来的。约1980年,李海天在日本横滨新建的旅馆即将竣工,一楼大厅的照壁墙面气势宏大尚待布置,后由日来台,与黄天才和羊汝德等人一同至摩耶精舍拜访大千,当聊及李海天新建的旅馆时,大千主动问:“我该给你画个什么送礼?你出个题目吧!”海天谦辞一番,最后只求四件连屏山水,大千冲口问道:“为什么不画整幅一张呢?”海天不假思索:“这么大,不好画呀!先生这么高龄,身体也不比从前……”这两句答辞,似乎把老人给惹火了,但见他腰干一挺,左嘴角上的胡子往上一掀,睁大眼睛问:“有多大?”“大概五尺高,三丈多宽。”黄天才赶紧换以中国尺码代为答话。老人略一沉吟,以坚定的语气说:“好!我就给你画这张大画,也让大家看看我张大千到底老不老!”于当日晚饭后向在座的诸位说:“这张大画,画得成,画不成,就要看天才兄找不找得到这大绢了。”
 
大绢难觅,黄天才折腾一番将大绢订制而成,大千且拆掉室内两根大柱,改装为画室,工程费即达80万元台币,而当初购买摩耶精舍地皮也不过500万元台币。好事多磨,《庐山图》正式于1981年7月7日开笔,至1983年1月21日大致完成在历史博物馆展出。张大千身高不及一米六,随着画面景象向上推移,着笔难度越高,且老人有心脏病,身体不便弯扑,在1976年作《慈湖图》时即已特别订制高桌,以利绘画。即便站在小矮凳上,大笔一挥,也才到画布中央,乐恕人记:“好几次我看见他作画时,感觉心脏不适,立即由护士小姐递给他一颗口含心脏病特效药(放宽血管用的),稍事小憩后又伏案动起笔来……在上部挥毫时,因为绢画裱在板上,拉不下来,还得在家人、护士扶持下,躬身圃伏案上,才能够得着用笔。有几次头部都突然发晕,他赶紧被扶持下来;他对我说:‘真是在拼老命呀!’”

而后幸亏蒋孝勇参观大千作画时,设计了一条与原画长度相等的铜管画轴卷筒,可将画上下舒卷,老人就可坐着立着画,省力不少。《庐山图》中也有改画之事,有日,黄天才去看《庐山图》,怎么隔一天,中央山顶青峰绿树的颜料还湿着,大千说这是昨晚画的。“大千此时对我还有其他人说:‘你们到另一头那边去看看,我画不对时马上跟我讲,我看不到啊!’他就走到画上方,拿起笔开始画,这跟构图有关,这倒着画,真是了不得啊!大千画荷花,也厉害,他先用墨团团为荷叶,后画出荷梗。那真是精彩,他提笔稳稳地力道均匀的由上向下一笔,再由下向上一笔,接合处精准无误,就像中国木建筑的卡榫般,很难看出这是上下两笔而成。有一回,大千画了好几幅荷花,他就叫我选一幅,选了后,大千问:‘怎么选这一幅?’因为这一幅的花是少的,而且有两幅画得很热闹,很漂亮。我说:‘因为这个荷梗上下二笔没有接得很准’他说:‘哦,那你就是故意要让我丢脸囉!’可见,大千是很幽默风趣的人。”

【编辑:谈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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