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坤坤随手拍,北京地铁,恍惚以为置身于电影《黑客帝国》里的场景
图片致谢:臧坤坤
艺术家们是如何度过今年这个异常炎热的夏季的?是沉浸于创作的孤寂,还是投身于生活的洪流?我们对多位艺术家的访谈揭示了艺术家多样化的“暑假”模式。有人选择在熟悉的城市或工作室中深耕,为即将到来的展览蓄力;有人则游历四方,从不同的文化与自然景观中汲取灵感。
无论是紧锣密鼓地筹备新作品,还是在休整中寻找创作的间隙,艺术家们的夏天与他们的艺术一样,呈现出独特的风景。他们如何看待身处的“动荡当下”,又如何在内心的坚守与外界的变化中寻求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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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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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这个夏天是在哪里度过的?
毛旭辉:
就在昆明,哪都没去。主要还是待在工作室里。
毛旭辉工作室所在的创库艺术区里的小猫咪
尹朝阳:
北京。
邱岸雄:
上海、大理、土耳其、峨眉山、纽约。
土耳其,特洛伊古城
图片致谢:邱岸雄
峨眉山
图片致谢:邱岸雄
陈彧君:
大部分时间都在上海工作室。夏初去了趟日本,最近陪家人去四川、云南逛了一圈。
泸沽湖畔凉爽的夜晚
图片致谢:陈彧君
陈可:
去了西藏、广东、深圳和香港。
陈可在西藏拍摄的照片
图片致谢:陈可
考察江孜手工藏毯
图片致谢:陈可
赵赵:
我有一个新工作室在盘山,这个夏天我基本都在山上,这是一个非常安静的夏天。
赵赵在盘山的新工作室
图片致谢:赵赵
臧坤坤:在生活、在艺术里度过。
Q:有正在进行或计划中的新项目、新作品吗?
毛旭辉:
准备下半年在意大利的个展。展览由吕澎老师策划,也是配合他写的有关我艺术变化的研究著作《家长的故事》一书英文版出版的事情,书是由意大利一家出版社出版的,于是有了这个展览的计划。
《家长的故事》英文版样书
图片致谢:吕澎、毛旭辉
尹朝阳:
准备两个展览,一个在南阳,一个是在北京的个展。
邱岸雄:
正在准备九月在上海复星艺术中心的个展。
陈彧君:
9月底在上海龙美术馆会有一个新的个展,十月初在养云安缦与何多苓老师有一个双人展,同期会发布一个和养云安缦共同策划的大型艺术创作项目。
陈彧君在其松江工作室创作
图片致谢:陈彧君
陈可:
五月份在UCCA的展览开幕之后,我感觉需要一段时间来放松,所以这个夏天主要是在进行休整。此外,展览本身还有一些后续工作需要花时间来逐步推进。因此,这个假期的工作重心仍然是围绕着这个展览的线索展开,没有启动新项目。
陈可“无名包豪斯”展览现场,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 2025, 摄影:孙诗, 图片提供: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
赵赵:
10月份会在北京有一个展览,在准备“天火”系列作品。
臧坤坤:
艺术作为个人的自然表达和职业,都在确保会一直有新项目、新作品。
Q:最近有看到什么让你印象深刻的展览或作品吗?
毛旭辉:
六月和八月分别在昆明云南省美术馆看了由吕澎参与并作为学术主持的《现实之上——第七届昆明美术双年展》和姚钟华先生从艺七十年的个展。这届昆明双年展给我印象不错,参展者都是来自国内各地的80后艺术家,带来一股青春的气息。了解到他们存在的烦恼也挺多的,而他们的趣味与我这代人相去甚远,边疆城市很少有这样规模的展览。
上周又去看了姚钟华老先生的个展,他现在都80多岁了,在云南画了整整70年,真不容易!看到他50年代就在圭山地区画红土地上的村落,应该是最早画圭山的画家了,作为董希文先生的学生,他一直在贯彻油画民族化的理念,非常执着。
上海举办的《缔造现代:来自巴黎奥赛博物馆的艺术瑰宝》展览非常重要,来了许多影响过我的作品,都是教科书级别的。上海真是个特殊的地方,有点象美国的纽约了。
《现实之上——第七届昆明美术双年展》展览现场
图片来源于网络
《云南画院建院40周年美术作品展平行展·艺途回眸——姚钟华从艺七十年画展》展览现场
图片来源:云南美术馆
尹朝阳:
最近印象深刻的展览有两个:一个是六月份的伦敦皇家艺术学院的梵高和基弗展,在最后的展厅里,门口放了一张梵高画的著名的皮鞋,旁边是基弗的“伟大而深刻”的绘画。我的注意力或者说是全部的情感都被那双鞋子给钉住了,那个时候,伟大的基弗似乎都有了说教之嫌。那天的结论是艺术的穿透力有时候是比较出来的。
第二个展览是在“上博”,看梁楷的《八高僧图》。周二去的时候居然闭馆,周三再去,因为刮台风,电闪雷鸣,很助兴的感觉:古意穿透了暴风雨,可被视为今夏最难忘的观展体验。
伦敦皇家艺术学院《基弗 / 梵高》展览现场
图片致谢:尹朝阳
伦敦皇家艺术学院《基弗 / 梵高》展览现场
图片致谢:尹朝阳
南宋·梁楷《八高僧图》局部
图片来源于网络
邱岸雄:
MoMA的Hilma af Klint的个展印象比较深,倒不是因为外面说的她比康定斯基更早画抽象画,我觉得对她而言是不是抽象画没那么重要,她更像是在画一些精神世界的模型和示意图。更打动我的是她画的植物图谱,是一种无我的状态,全然投入对自然的接纳和理解,当然这里面是一种很深的热爱,她的抽象模型也来自这些自然的形态。
然后Frick重开,去看了最吸引我的Francesca和中世纪的祭坛画,神圣而质朴;还有伦勃朗的自画像,技巧登峰造极,但丝毫没有炫技的感觉,情感深沉感人。在MoMA里看到很多大聪明,但很难打动我。
还有在大都会博物馆展出的王振鹏的《维摩不二图》。上一次是十多年前在上海博物馆看到的,当时就很震撼,线条的运用到了极致,叹为观止,现在再看依然震撼。
希尔玛·阿弗·克林特(Hilma af Klint)所绘的植物图谱
图片致谢:邱岸雄
保存于“纽约弗里克收藏馆”的伦勃朗52岁自画像,1658年
图片来源于网络
[元]王振鹏临[金]马云卿《维摩不二图》(局部)
图片来源于网络
陈彧君:
之前在日本旅行时刚好碰到大阪国立博物馆做了一个国宝展,我自己的感受还挺深的,那种根植于本土文化背景下的融合性、生长性的东西,对我是有所启发的。
大阪国立博物馆展览现场
图片来源:陈彧君
陈可:
在香港看了几个展,印象比较深刻,尤其是极简主义先锋艺术家罗伯特·莱曼(Robert Ryman)在卓纳的展览。
在香港卓纳画廊展出的罗伯特·莱曼(Robert Ryman)的作品
图片致谢:陈可
赵赵:
没有,最近在山里待着,哪也不去。
臧坤坤:
还没有看到什么有印象的。
Q:最近有什么让你感触颇深的来自艺术圈或者社会的新闻、事件?
尹朝阳:
艺术圈有些乏善可陈,诸如美术馆、画廊的倒闭等等,感触不深。以我有限的经历,过去的20多年,艺术圈似乎经历了几次的起落,高潮低谷,也热闹精彩。每次起落的总结是回到所谓的基本面。重新持问自己:为什么做艺术?是不是非做不可?怎么做?如果最终没有任何结果,你还会不会做下去?最后的答案是生活要继续,所以艺术也会继续。
邱岸雄:
艺术圈的大事就是好些中国私人美术馆关了,当然美术馆是要花很多钱的,但把美术馆这种公共教育机构与生意深度绑定的方式可能是权宜之计,在生意好的时候自然没问题,但生意不好的时候就无法维持,也许现在是一个反思这个问题的机会,如何建立一个更长远的公益机构运作的制度。
陈彧君:
一些西方老牌画廊的退场。
赵赵:
我很少接触所谓的艺术圈,基本上没看过展览,也不认识几个艺术家,这个感受我觉得还不错。今年我觉得天气太不正常了,我很怀疑。
臧坤坤:
比如现在的这个问答访谈,比如会有一些艺术媒体的各种“回溯”、“总结”,似乎中国当代艺术已经告一段落。
Q:如何感知和理解我们所处的这个“动荡当下”?哪些社会、文化、经济或政治层面的变化对您触动最深?这些感知是否直接或间接地进入了你的创作?
毛旭辉:
国际间一直在发生着令人心痛的战争,很残酷,从乌克兰到加沙几年来成为我关注的问题,它也在影响着我的情绪,从2022年以来,战争的阴影一直影响着我的一些创作,去年在北京唐人举办的个展《线索》里有所展示,比如“发光的羊”以及“山羊之死”这类画作都免不了这些世界大事对我心灵的影响,有时是一种创伤。
毛旭辉,《发光的羊·之二》,150 × 180 cm,布面油画,2022
图片致谢:毛旭辉工作室
毛旭辉,《山羊之死·之二》,150 × 220 cm,布面油画,2022
图片致谢:毛旭辉工作室
尹朝阳:
我并不觉“动荡当下”只是如今才有,生活在此间,如果看不到此地独有的种种的荒诞不经和癫狂,那一定是个“幸福”的人。更何况如今信息的精准投喂已经准确到小时。过去20年,我们曾经经历了所谓的辉煌时刻,但我的出处决定了我在大部分的时候仍然如履薄冰。如果作为背景和氛围有作用,对我艺术最大的影响则是我在过去的某段时间强烈追求某种坚固的经典性,以对抗潮流的易逝和浅薄。今天看,想法固然重要,但手艺一样重要,如今甚至更重要。几年下来,几十年下来,经历了种种的反复之后,我常常会有种走向反面的冲动,回头看苍白脆弱何尝不是真相。
邱岸雄:
纵观历史,大多数时候是动荡不安的,本世纪与上个世纪的皇朝结束,军阀混战,日本侵略,内战……相比,恐怕我们还没真正体会什么是动荡不安,现在无非是比前些年难挣钱些,普通中国人的生活水平应该是历史最好,当然今天也不是岁月静好,也许未来会更动荡不安。艺术如何定义时代,取决于艺术家的态度和见解。艺术不应该是新闻评论,艺术是要有超越现实的那一部分的东西才成其为艺术。
陈彧君:
动荡是一个基本现状,不论行业。这种时代冲击对创作者而言是正面、直接的,这次龙美术馆的个展也尝试用一种新的方式来回应这些。
陈可:
政治环境的影响是肯定存在的。年轻时,我或许觉得政治是宏大而遥远的叙事,但随着阅历的增长,我逐渐意识到它如何与个人生活紧密相连,这一点在近年来的社会氛围中尤为凸显。这些观察与思考会反映在我的创作中,但我倾向于以内化的、更为微妙的方式去呈现,而非作为一种观点鲜明的直接回应。
赵赵:
其实这个世界是一直在动荡之中的,不是在当下创作而是在创作中显现当下。
臧坤坤:
最令人吃惊的是几乎没有什么能触动神经的事情了,人的心理阈值被一再的冲破。艺术家如何在接近麻木的状态下创作?是与现实隔离?混杂并行?还是有选择的筛选素材保持自己的节奏,这是一个问题。
臧坤坤随手拍,以为是蝙蝠侠来了,原来是一只“鹰”。
图片致谢:臧坤坤
Q:相较于过去几年(例如疫情前或更早),你当下整体的创作状态和心境是怎样的?感受到哪些显著的不同?
毛旭辉:
现在要抵抗的是年龄带来的压力和焦虑,毕竟人生开始第七章了,体能有所下降,但面对的问题依然很复杂,甚至有些问题从来就没有从根本上改变过,它的强硬和顽固性使得个人的生命非常脆弱和有限,多少有点悲凉。
毛旭辉工作室一角
尹朝阳:
有几个关键词是我现阶段在意的,比如:安静,反复,堆积,抹平,纠结,长时间的沉默。
邱岸雄:
现在创作更聚焦于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心境随遇而安,很多事情爱谁谁吧,不太care了。
土耳其,卡帕多奇亚
图片致谢:邱岸雄
陈彧君:
2019年我已经强烈感受到时代转向前的某种颤动感,疫情后我也尽力来调整自己,今天我觉得基本适应了种种的改变,反而可以平静而坚定地做自己的选择。
陈彧君松江工作室一角
图片致谢:陈彧君
陈可:
疫情期间我做了两个个展,所以工作一直很饱和。第一个展览在疫情初期,大家还很有信心;第二个展览则临近疫情尾声,心境已大不相同,我在其中回应了自己疫情期间的生活感受。
当下,大家的状态普遍是:一边在不确定性中继续自己该做的事,一边接受整体节奏的放缓。和过去几年追求效率不同,现在更需要耐心和冷静,想清楚方向,然后专注地把手头的工作推进下去。
赵赵:
疫情开始时我已经意识到,我们遇到的问题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当你意识到这个问题出现的时候,需要做的就是做一个长期的计划,甚至到现在我觉得这个影响才开始显现,为此我感到不安,但这都很好。
臧坤坤:
自我独处的时间更多,状态一直比较平和。
Q:对你个人而言,“安心创作”意味着什么?是物质保障、思想自由、内心平静、特定空间,还是其他?
毛旭辉:
问题里提到的这些都是必须的。
尹朝阳:
安心创作有点像是个伪命题,更像是一个被编织出来的完美状态。以我几十年实操的体悟,艺术应该充满了自我否定,持续的怀疑,非常短暂的狂喜,以及常常涌动的徒劳的激情,还要有些成份恰当的理性。“安心”者大多数有一点自我欺骗的状态。
邱岸雄:
安心创作主要就是安心。物质条件、表达限制等等这些都是外部因素,不能说没有影响,但是内心的抉择是最重要的,很多伟大的作品都在很差的外部条件下诞生,很好的外部条件也可能带来平庸之作。
陈彧君:
安心本身就是一个整体,就是自己的性格特性、行事逻辑、创作追求能否与现实构成一个自在的张力关系,脱离这个系统,所有单方面的条件是很难构成内在安心的。
泸沽湖走婚桥下的卖花船
图片致谢:陈彧君
陈可:
对我而言,创作最重要的功能是精神寄托。尤其是在今天这个动荡不安的时代,它就像一个避风港,能提供一种至关重要的安慰感与安定感。
赵赵:
创作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非常焦虑的过程,我很少在这方面体会到安心。
臧坤坤:
物质保障、思想自由、内心平静、特定空间,这几项都是充要条件。当然还有时代背景,人是时代的产物。
臧坤坤工作室一角。艺术家淘到的一截“瀑布”,从万千木材中选出的小叶红檀,木材上的天然孔洞与收藏多年的石头相遇、契合,用来固定的绿色塑料绑带充当了“草”的意象。特属艺术家的一种山水观。
图片致谢:臧坤坤
Q:面对创作状态不佳的阶段,有哪些有效的自我调节的方法,如转向阅读、思考、看展、驻留、日常生活等等?
毛旭辉:
问题里提到的这些都是摆脱创作问题的良方。
尹朝阳:
我习惯于状态不好的时候彻底的停下来,去做一件完全和艺术不相干的事情。远离艺术,纯粹的浪费生命,吃饱等死混日子等等。那时候,我会体会到一种纯粹的挥霍的痛快,有种按时间快进键的豪横。
邱岸雄:
各人有各人的办法吧,对我而言不存在创作状态佳不佳的问题,挑战永远存在,每件作品都需要耗费心力,轻松顺利完成的作品未必就好,困难重重的作品可能最后很耐看。阅读、思考、看展、旅行都是日常生活里的一部分,不是遇到创作瓶颈才去做的事情。
陈彧君:
我创作一直是多线作战的。面对一种确定不佳的状态时,我可以选择切换一个频道。当然旅游外出什么的,也自然创造出一种时间和内容的间隔,肯定也是一种有效的调节方式。
时隔三年再聚杨二车娜姆家里
图片致谢:陈彧君
陈可:
创作状态总有起伏。当我处于低谷时,会选择做些别的事,比如以前遇到瓶颈时我会去写书,现在则可能会去旅行。关键在于主动调整节奏:状态不好时就慢下来,去做一些平时因忙碌而没机会做的事。而一旦状态回来,我就会全身心投入创作,也就没时间做别的事了。
陈可在西藏拍摄的照片
图片致谢:陈可
赵赵:
我比较喜欢和自然相处。
臧坤坤:
我似乎没有创作瓶颈,一直喜欢自己的工作,也没有刻意区分工作和生活。
臧坤坤在二手市场上淘到的一把抛光到镜面质感的日本镐
图片致谢:臧坤坤
Q:无论外部环境如何变化,你认为艺术家最需要坚守的核心是什么?
毛旭辉:
只能坚持自己的理想。从艺四十余年的经历来看,我认为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尹朝阳:
我越来越倾向于,艺术家首先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有“活人感”,和生命相比,艺术不重要,如果一定要有条核心:我希望是每个从业者都有随时停下来的觉悟和自由。
邱岸雄:
尊重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并且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干,简单说就是要自洽。
陈彧君:
做自己并为之付出代价。
陈可:
对我来说,关键是要想明白一件事对自己的意义究竟是什么,然后找到让它融入生活的最优方式。我始终觉得,艺术应该是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好的助力,而不是把它搞得一团糟。我个人非常喜欢那种艺术与生活紧密相关、彼此和谐的感觉。
赵赵:
坚持和世界一起变化 。
臧坤坤:
自然、真诚的表达。